幽冥使团降临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冰川,将废弃公园每一寸空气都冻结。顾清弦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被无形的枷锁束缚,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怀中的小灯泡更是抖成了筛糠,将他的衣襟濡湿了一小片。那是生命面对更高层次存在的本能战栗。
然而,这股足以碾碎寻常修士道心的磅礴灵压,在触及沈跳跳周身尺许之地时,却像是烈日下的薄冰,悄无声息地消融、退散。她体内那源自本初的幽冥血脉,如同深海暗流,不动声色地将所有外界的压迫与窥探轻轻荡开。
她并非在对抗,而是天然地、无知无觉地,处于一个截然不同的“频道”上。
“哇——”
一声清亮亮的惊叹,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死寂的冰湖。沈跳跳仰着小脸,那双总是映着山林与天空的眼睛,此刻盛满了空中那支幽冥队伍带来的“新奇”。
她完全忽略了那些鬼影扭曲的面容、尖利的指爪,以及幽冥骑士面具下透出的冰冷杀伐之气。她的目光,像最精准的探照灯,只捕捉她认为“有趣”的部分。
“二蛋!二蛋你快看!”她兴奋地拽着顾清弦僵硬的胳膊,另一只手高高指向那四匹踏空而立的梦魇兽,“骨头做的马!还会发光!亮晶晶的,好漂亮啊!比我们山里晚上会发光的蘑菇还亮!”
她的视线又扫过那些盘旋飞舞、发出无声嘶吼的百鬼虚影,非但没有恐惧,反而觉得它们飘忽的姿态颇有几分灵动。“那些影子也好看,飘来飘去的,像……像会飞的、颜色深一点的萤火虫!”她努力在自己有限的认知库里寻找着比喻。
就在这时,阴风卷着万千鬼魂的悲泣与嘶鸣再度袭来,声音直透神魂。顾清弦脸色又白了几分,小灯泡直接“啾”地一声,把脑袋完全埋了起来。
沈跳跳却只是微微蹙起了秀气的眉毛,伸出小手,不是捂住自己的耳朵,而是体贴地、轻轻地盖在了小灯泡露在外面的、绒毛稀疏的后脑勺上。
“吵死啦,”她撅起嘴,抱怨道,声音在鬼哭狼嚎中依然清晰,“它们叫个不停,风也呼呼的,太吵了,都不能好好说话了!”在她听来,这恢弘而恐怖的幽冥交响乐,其性质大概等同于村里办丧事时吹响的、不成调子的唢呐,除了喧闹,并无特殊意义。
更让顾清弦感到无力的是,沈跳跳非但没有被那刺骨的幽冥寒气影响,反而像是夏日里走进了开着冷气的房间,舒服地轻轻“唔”了一声,甚至还刻意深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腐朽与檀香的、冰冷彻骨的幽冥气息,涌入她的肺腑,竟让她体内那一直懒洋洋的幽冥之力,传来一丝微不可查的、如同被微风拂过的惬意波动。
“这里还挺凉快的,”她客观地评价道,仿佛只是评论今天的天气,“就是味道有点怪怪的。”
顾清弦看着她那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欣赏与抱怨,再看看天空中那肃杀威严的幽冥仪仗,一种深深的荒诞感攫住了他。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沈跳跳的“无畏”,并非源于勇敢,而是源于一种更为根本的、认知层面的“隔离”。她就像一个天生色盲的人,置身于鲜血横飞的战场,却只疑惑为什么天地间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恐怖的信号,从未被她的大脑接收和解码。在她眼中,这不是幽冥大军压境,而是一场突然降临的、稍微有点吵闹的……大型发光玩具展览会。
暗处,两位接引使默默收回了试图暗中护持沈跳跳、帮她抵御威压的法力,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茫然与……一丝开始怀疑自身存在意义的恍惚。
这位殿下感知世界的方式,似乎与他们,不,是与整个常理认知,存在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