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绵”之毒虽解,但虎狼之药带来的损耗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恢复。
接下来的几日,楚曦对外称病,静养于听雪苑内。
她脸色依旧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行动间也刻意显露出几分虚弱,落在府中下人眼中,只当她是百花宴落水受了惊吓和风寒,尚未痊愈。
唯有碧桃和暗中传递消息的阿丑知道,自家小姐看似在榻上休憩,那双清冷的眸子却从未停止过思索,指尖时常在虚空勾勒,复盘着宫宴上的每一个细节。
“小姐,阿丑递来消息。”碧桃悄步进来,将一枚小小的蜡丸放在楚曦枕边,“他说,打听您的人很谨慎,几次接触都用了不同的面孔,但指向的都是医毒之事。另外,他按您的吩咐,留意了城南几家药铺和黑市的动静,发现近日确实有人在大批量收购几味药材,其中就包括……碧血藤。”
楚曦捏碎蜡丸,里面是一张细小的纸条,上面用炭笔写着简短的讯息。
她眸光一凝。
碧血藤?
除了是解“缠绵”的主药之一,本身也是几种烈性毒药不可或缺的辅料。
对方在打听她懂毒之后,又大量收购碧血藤……是巧合,还是确认了什么,准备再次动手?
“让阿丑暂停追查源头,以免打草惊蛇。”
楚曦低声吩咐,“重点查探,这些药材最终流向了何处,经手之人有哪些特征。”
“是。”碧桃应下,又迟疑道,“小姐,咱们……要不要告诉老爷或者老夫人?毕竟这接二连三的……”
“不必。”楚曦打断她,语气果决,“父亲军务繁忙,祖母年事已高,些许后宅风波,不必惊扰他们。况且,无凭无据,说了反而容易引人猜疑,打乱我们的步骤。”
她必须依靠自己。
将希望寄托于他人,是前世她犯下的最大错误。
碧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退下去传话。
楚曦靠在引枕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被角。
敌在暗,我在明。
对方一击不成,还暴露了“缠绵”这等罕见毒药,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只会更加隐秘和狠毒。
她必须尽快扭转这种被动的局面。
修养的这几日,她并未闲着。
除了运功调息,恢复元气,她将更多的时间投入到对《万毒秘典》的钻研中。
秘典后半部分记载的,已不仅仅是具体的毒方解法,更涉及南疆蛊术、精神迷幻等诸多诡谲领域,艰深晦涩,却也让她看到了更多可能。
或许,她不该只局限于防御和鉴别。
或许,她可以……主动设置一些陷阱?
一个模糊的计划在她脑中逐渐成型。
但这需要契机,也需要一个不会引人怀疑的“舞台”。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丫鬟的通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小姐,三殿下府上派人送来了一些补品,说是给小姐压惊调养。”
楚曦眉尖微蹙。
萧承睿?他动作倒快。
“收下,登记在册,按例回礼。”她淡淡道,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
“是。”丫鬟退下。
碧桃不满地撇撇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小姐,他肯定还在怀疑您和九千岁……”
“他知道与否,并不重要。”楚曦神色平静,“重要的是,他目前还不想与我,或者说与镇国公府彻底撕破脸。这些表面功夫,他必须做。”
而且,萧承睿的“关切”,或许还能为她所用,混淆一下真正敌人的视线。
补品送来不到一个时辰,又一份帖子递到了听雪苑。
这次,是来自宫中丽妃的赏赐。
言及那日宫宴让楚曦受惊,特赐下南海珍珠一串,极品血燕若干,以示抚慰。
比起萧承睿,丽妃这份赏赐更显突兀。
那日她当众点出楚曦可能与药方有关,已将她置于炭火之上,如今又这般厚赏,是真心安抚,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捧杀?
楚曦看着那流光溢彩的珍珠和色泽鲜亮的血燕,眸色深沉。
丽妃的态度,同样耐人寻味。
她在这场暗涌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碧桃,将丽妃娘娘的赏赐好生收起来,单独造册。”楚曦吩咐道,“尤其是那血燕,仔细检查一番。”
“小姐是怀疑……”碧桃一惊。
“小心驶得万年船。”楚曦语气淡漠。
在这吃人的地方,多一分谨慎,就多一分生机。
接连两份来自皇室重要人物的“关怀”,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两颗石子,让原本因柳氏倒台而渐趋平稳的镇国公府,再次泛起了微妙的涟漪。
下人们私下议论,都道这位嫡小姐经此一遭,虽受了惊吓,却似乎更得贵人青眼了。
楚曦对外界的议论充耳不闻,依旧称病不出。
她在等,等一个消息,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又过了两日,阿丑终于通过隐秘渠道传回了新的信息。
碧桃将消息低声禀报时,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和紧张:“小姐,阿丑说,他顺着收购碧血藤的线索往下查,发现那些药材最终都汇入了城西的一处……废弃的染坊。那里表面上早已荒废,但夜里时常有陌生面孔出入,守卫看似松散,实则暗哨不少。他不敢靠太近,但隐约闻到里面传出……炼制药材的特殊气味。”
城西废弃染坊?炼制药材?
楚曦眼中精光一闪。
果然!
对方不仅有谋害之心,更有炼制毒药的能力和据点!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内宅妇人或者失势庶女能做到的。
背后定然有一股更庞大的势力。
“让他撤回来,不要再接近那里。”楚曦当机立断。
对方既然设有暗哨,警惕性必然极高,阿丑身手虽灵活,但经验尚浅,继续探查风险太大。
“是。”碧桃应下,又问道,“小姐,那我们接下来……”
楚曦没有立刻回答。
她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院中在春风中摇曳的新绿。
敌人已经露出了狐狸尾巴,虽然只是一角。
那个废弃染坊,就是一个关键的突破口。
但她不能直接动手。
一来,她手中并无确凿证据指向具体何人;二来,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三来,她需要借力。
借谁的力?
萧承睿?
他心思叵测,与他合作无异与虎谋皮。
父亲?
祖母?
若无铁证,难以说动他们针对一个隐藏在暗处的势力。
那么……只剩下一个最危险,却也可能是最有效的人选。
裴寂。
他手握东厂,监察百官,对京城这等隐秘据点不可能一无所知。
他既然出手救过她,点明过剧毒,是否意味着,他对这背后的势力也有所察觉?
甚至……他本身就在调查?
想到那双洞察一切、冰冷无情的凤眸,楚曦的心微微收紧。
与裴寂合作,无疑是引狼入室,稍有不慎,便可能被他啃得骨头都不剩。
但是,若想破局,这似乎又是目前最快、最狠的途径。
她需要权衡,需要找到一个能让裴寂感兴趣,又能最大限度保全自己的……交易筹码。
暗流已然涌动,漩涡中心的身影,必须做出抉择。
楚曦轻轻吐出一口气,指尖在窗棂上划过。
“碧桃,准备笔墨。”她转身,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我要写一封信。”
“小姐,写给谁?”碧桃下意识问道。
楚曦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提起那支狼毫小楷,蘸饱了墨。
笔尖悬于纸面,她略一沉吟,落下第一行字。
收信人的名字,她并未写明。
但无论是碧桃,还是她自己,都心知肚明。
这封信,将要送往的,是那位于皇宫深处,司礼监掌印,东厂督主,权倾朝野的——
九千岁,裴寂之手。
风,自窗外吹入,带着花香,也带着一丝山雨欲来的凛冽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