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裴寂所在的静室,药味依旧浓郁,但那股令人窒息的死气已然消散。
他半靠在榻上,依旧是那身玄色里衣,脸色虽仍苍白,却不再是之前那种灰败,唇上的乌黑也已褪去,只余淡淡的青白。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眼,那双深邃的凤眸如同浸了寒潭的水,平静无波地看向楚曦。
楚曦脚步微顿,随即如常走近,福了一礼:“督主。”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他肩头——伤口处重新包扎过,纱布干净,未见黑血渗出。
看来赤阳灵芝配合她的圣巫之力,确实起到了关键作用。
“伤势如何?”她语气平淡,仿佛只是例行询问。
裴寂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视线落在她依旧包扎着的左臂上,停留了一瞬,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重伤初愈的沙哑:“已无大碍。倒是公主,为了咱家这残躯,屡次涉险。”
他话语平静,听不出喜怒,但楚曦却敏锐地捕捉到那“屡次涉险”四字下暗藏的探究。
“督主言重了。”楚曦在他榻前的绣墩上坐下,神色自若,“你我既是盟友,自当同进同退。更何况,督主此次受伤,亦是因我而起。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坐视不理。”
她将动机归结于“盟友”与“责任”,巧妙地避开了可能存在的其他情愫。
裴寂微微眯起眼,看着她那张清冷绝艳、此刻却因失血而略显柔弱的侧脸。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影禀报时,提及的她如何与火鳞蟒搏杀,如何被黑巫族高手所伤,以及……大夫隐晦提及的,那非同寻常的“渡药”之法。
唇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她的清冽气息与苦涩药味。
他放在锦被上的手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火龙洞中,除了火鳞蟒,你还遇到了黑巫族的人?”他转移了话题,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
提到正事,楚曦神色一肃:“是。一个黑袍人,身手诡谲,用的匕首淬有奇毒,与督主所中之毒同源。他称我为‘圣女’,目标明确,就是为了抢夺赤阳灵芝。我怀疑,他就是下毒的‘蝮蛇’长老。”
“蝮蛇……”裴寂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戾气一闪而逝,“他认得你圣巫族的身份。”
“是。”楚曦点头,这也是她最担忧的一点,“我的身份,恐怕在黑巫族内部已不是秘密。他们似乎对我的‘圣女’身份极为在意。”
裴寂沉默片刻,道:“黑巫与圣巫,宿怨已深。你身负凤凰真血,对他们而言,既是威胁,也是……极大的诱惑。”他看向楚曦,目光锐利,“日后行事,需更加谨慎。东厂会加派人手暗中保护你。”
“多谢督主。”楚曦没有拒绝。在彻底掌握力量之前,她需要这份庇护。“那‘蝮蛇’如今下落不明,解药还缺千年雪蛤膏和他的心头血……”
“雪蛤膏已有消息。”裴寂打断她,“北疆分部传来密报,在当地一个大部落的宝库中发现了此物,正在设法换取。至于心头血……”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肃杀:“既然他敢现身,还伤了你,咱家自有办法,让他把血……一滴一滴地吐出来。”
这话语中的血腥意味让楚曦心头微凛,但她并未觉得不适。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这个道理,她前世就已用鲜血领悟。
“还有一事,”楚曦想起那枚木燕,“我在洞中为脱身,掷出了那枚圣巫族信物。虽是为了迷惑对方,但信物落入‘蝮蛇’手中,恐怕……”
“无妨。”裴寂淡淡道,“一块信物而已,说明不了什么。反而可能让他更加确信你的身份,急于出手,露出破绽。”
他看向楚曦,话锋忽然一转:“你左臂的毒,如何了?”
楚曦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会突然关心这个。
“已服过解毒丹,余毒清了大半,不妨事。”
“咱家这里有一瓶‘玉髓生肌膏’,对祛除疤痕有奇效。”
裴寂示意了一下旁边小几上的一个白玉小瓶,“女子身上,留疤终是不美。”
楚曦看着那瓶价值千金的药膏,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这算是……补偿?还是别的什么?
她沉默片刻,终究没有去拿那瓶药膏,只是站起身,再次福礼:“多谢督主好意。些许小伤,不敢劳烦督主挂心。若督主暂无他事,臣女便先行告退了,督主还需好生静养。”
她态度疏离而恭敬,将两人之间的关系,重新拉回到“盟友”与“上下级”的界限。
裴寂看着她低垂的眉眼,没有错过她那一瞬间的迟疑与回避。
他眸色深了深,最终只是摆了摆手:“去吧。”
楚曦转身,步履平稳地离开了静室。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裴寂才缓缓收回目光,落在自己依旧隐隐作痛的肩头,又看了看小几上那瓶未被带走的玉髓生肌膏,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意味不明的弧度。
这丫头……心思倒是越来越深了。
不过,这样也好。
太过容易掌控的棋子,反而无趣。
他闭上眼,开始运转内力,催化体内残余的药力。
赤阳灵芝的炽热与那丝若有若无、属于她的纯净力量交织在一起,修复着他受损的经脉,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或许,他该重新评估一下,这位“盟友”的价值了。
听雪苑内。
楚曦屏退左右,独自坐在窗边,看着自己包扎的左臂,脑海中却不断回响着裴寂那句“女子身上,留疤终是不美”。
他那样一个冷酷无情、视人命如草芥的人,竟会在意她身上是否留疤?
这不合常理。
是因为她救了他?
还是因为……她那“圣女”的身份和可能带来的价值?
亦或者,有那么一丝微乎其微的可能,是出于……别的?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她强行掐灭。
楚曦,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前世血的教训还不够吗?男人,尤其是位高权重的男人,他们的心思,岂是你能轻易揣度的?温情脉脉的背后,往往是更深的利用与算计。
他与她,不过是利益捆绑,互相利用罢了。
她轻轻抚过左臂的伤口,刺痛让她更加清醒。
当务之急,是尽快提升实力,找到千年雪蛤膏和“蝮蛇”的心头血,彻底解决裴寂体内的隐患。
然后,继续追查母亲和圣巫族的秘密,在这吃人的世界里,真正站稳脚跟。
至于那些似是而非的关切……就当是盟友之间必要的维系吧。
她深吸一口气,将纷乱的思绪压下,取出净尘珠和圣巫族手札,再次沉浸到修炼之中。
只有自身足够强大,才能无惧任何风雨,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窗外,月色清冷。
静室与听雪苑,相隔不远,两人各怀心思,却都在为接下来的风暴,默默积蓄着力量。
心照不宣,或许便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