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以医治无心身上“隐患”为条件,促成了雪月城与天外天暂时的、脆弱的妥协。一支奇特的队伍,很快便离开了雪月城,朝着西方那座早已衰败的寺庙——大梵音寺进发。
队伍泾渭分明。天外天以白发仙莫棋宣为首,带着数名精锐弟子,护卫在一辆宽敞的马车周围,神情警惕,时刻提防着任何可能的变故。雪月城这边,司空长风虽未亲自前来(需坐镇城中),但派出了唐莲带领一队好手随行,名为协助,实为监视与制衡。
而被双方共同“关注”的核心人物——无心,则与李莲花同乘一车。
马车内布置得颇为舒适,铺着软垫,小几上还温着一壶清茶。无心依旧是那身纤尘不染的白色僧袍,慵懒地靠在车厢上,浅琥珀色的眼眸带着几分探究与玩味,打量着对面正闭目养神的李莲花。
车行辘辘,窗外景物飞逝。
“李先生,”无心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清朗,带着少年特有的磁性,“你说要带小僧去治旧疾,解因果。却不知,小僧这疾,根在何处?这因果,又从何而来?”
他问得直接,眼神却如同狐狸般狡黠,显然是想试探李莲花的深浅。
李莲花缓缓睁开眼,端起小几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并未直接回答,反而问道:“小师父觉得,人为何会生病?”
无心挑眉,随口答道:“或因外邪入侵,或因内息紊乱,或因七情所伤,或因……命运使然?”
“命运使然……”李莲花重复了一遍,微微一笑,“那小师父是信命,还是信自己?”
无心眸光微闪:“我命由我,不由天。”语气中带着一丝属于少年的傲然。
“好一个我命由我。”李莲花颔首,“既然如此,所谓的‘因果’、‘旧疾’,也不过是‘我’之路上的些许尘埃与荆棘。拂去即可,踏过便是,何必执着于其从何而来?”
他这话,看似回答了,又仿佛什么都没说,将问题轻飘飘地拨了回去。
无心闻言,不由失笑:“李先生倒是打得好机锋。依你之言,岂不是无需治病,无需解因果了?”
“非也。”李莲花摇头,抿了一口茶,“知其由来,方能对症下药。但更重要的是,明白病非病,因果非枷锁。譬如有人心中执念成魔,药石无用,需以佛法化解;有人功法缺陷,需以特殊环境或法门弥补。小师父觉得,你的‘疾’,属于哪一种?”
他将问题又抛了回来,言语间步步为营,引导着无心的思绪。
无心沉默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佛珠,浅琥珀色的眼眸中光芒流转。他身上的问题,他自己隐约有所察觉,与忘忧大师的佛法封印有关,也与自身天外天血脉的某种躁动有关,确实非单纯的伤病。
“或许……兼而有之?”无心试探道。
李莲花笑了笑,不置可否,转而问道:“小师父可曾想过,若没有忘忧大师,没有天外天,你又会是谁?会在何处?”
这个问题更加犀利,直指无心身份认同的核心。
无心脸上的慵懒笑容淡去了几分,眼神变得有些悠远和复杂:“没有如果。忘忧大师于我有养育之恩,天外天是我的血脉之源。这便是我的‘因果’。”
“养育之恩不可忘,血脉之源不可弃,此乃人伦常情。”李莲花语气平和,“但恩情并非枷锁,血脉亦非牢笼。关键在于,你如何选择‘承载’这份恩情与血脉。是成为他人期望的你,还是成为……你自己想成为的你?”
车厢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车轮滚动的单调声响。
无心深深地看着李莲花,仿佛要透过那温和的表象,看穿他内心深处真正的意图。他发现,与李莲花交谈,就像是与一位智慧深远的弈手下棋,每一步都蕴含着深意,引导你去思考那些平日里不愿或不敢触及的问题。
“李先生似乎……很擅长引导人心。”无心缓缓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与佩服。
李莲花坦然接受这份评价,温和道:“医者,医身,亦医心。更何况,与小师父这般灵慧之人交谈,本是乐事。”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看似融洽,实则机锋暗藏,彼此都在试探对方的底线与智慧。
行程便在这样充满机锋的闲聊中一日日过去。李莲花时而与无心论佛,时而谈道,时而说起江湖趣闻,言语风趣,见解独到,让无心在警惕之余,也不得不承认,与李莲花交谈确实获益匪浅,许多困扰他许久的疑惑,似乎都找到了一个模糊的解答方向。
而李莲花,也在这些交谈中,对无心的心性、智慧以及他身上那复杂的“因果”与“隐患”,有了更深入的了解。这对他后续的治疗,以及……对于识海中那位老友而言,都至关重要。
是夜,队伍在一处荒野扎营。
李莲花独自坐在篝火旁,望着跳动的火焰,心神沉入识海。
“老叶,”他对着那片沉寂的神念传音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你这儿子,心思玲珑,悟性极高,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内心自有丘壑……比你当年,可是要聪明通透得多了。”
他这话带着几分戏谑,几分真心。
片刻的沉寂后,叶鼎之那霸道中带着复杂情绪的神念传来,哼了一声,并未反驳李莲花对他“不如儿子聪明”的评价,只是冷冷道:
“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身上那佛魔交织的隐患,若不能妥善解决,再聪明也是枉然。”
李莲花闻言,嘴角微勾。看来这位老友,嘴上不说,心里对儿子的关注,可一点也不少。
他抬头,望向西方大梵音寺的方向,目光深邃。
千里奔赴,只为解开一段宿命的纠缠。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