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尔特始终沉默地听着。
他没有打断，没有评价，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一丝不耐烦。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艾尔，看着他那张沉浸在回忆中、焕发着他从未见过的光彩的脸庞。
眼前的艾尔，不再是那个被他从雨夜中拖出、在痛苦与驯服中挣扎的混血种；
不再是那个强大而冰冷的“黎明之剑”；
也不是那个在囚笼中恐慌无助、卑微乞求的存在。
这是一个人类时期的艾尔。
天真，笨拙，对世界充满好奇，会因为抓不到萤火虫而懊恼，会因为母亲的嘲笑而害羞，会珍视那些微不足道的小确幸。
这个艾尔，脆弱得不堪一击，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却也......纯粹得动人心魄。
瑟尔特那冰冷了八百年的心，此刻仿佛被一种极其陌生而细微的情绪触动着。
不是占有欲，不是掌控感，而是一种......近乎欣赏，甚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遗憾？
遗憾未能更早地见到这个......未被永恒黑夜与痛苦所浸染的、原本的艾尔。
他发现自己，喜欢现在的艾尔。
喜欢这个卸下了所有吸血鬼的冷漠与挣扎、毫无防备地展露着人类脆弱与温暖的艾尔。
这感觉如此新奇，如此不合逻辑，却真实地存在于他此刻的感知中。
当艾尔的叙述渐渐停歇，似乎从遥远的回忆中缓缓抽离，眼神重新聚焦，瑟尔特才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柔和了些许，仿佛也被这萤火与回忆的氛围所感染：
“关于萤火虫，”他说道，目光依旧流连在艾尔脸上，“有一个很古老的传说。”
艾尔抬起眼，好奇地望向他，冰蓝色的眼眸中映着点点流萤，如同盛满了星子。
“传说，在萤火虫最为炽盛之夜，”瑟尔特的声音带着一种讲述古老故事特有的磁性。
“如果有人，能在那片光海中，找到唯一一只......散发着纯白光芒的萤火虫，并向它许下心愿......”
他顿了顿，看着艾尔那双因为期待而微微睁大的眼睛。
“那么，那个愿望，就一定会实现。”
这是一个简单而美好的传说，带着童话般的色彩，与瑟尔特平日冷酷现实的形象格格不入。
但他此刻说出来，却显得如此自然，仿佛只是想为这片萤火，再增添一丝梦幻的注脚。
艾尔听得入了神，他下意识地转动目光，在漫天黄绿、浅金的光点中搜寻着，似乎真的想找到那只传说中的、纯白色的萤火虫。
他的表情认真而专注，像个相信奇迹的孩子。
然而，仅仅几秒钟后，他搜寻的目光便停了下来。
艾尔望着漫天飞舞的光点，沉默了片刻。
他重新转过头，看向瑟尔特，这一次，那双盛满星光的蓝眸直直地迎上了瑟尔特深邃的眼眸。
他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个极其明亮、极其纯粹的笑容。
那笑容没有丝毫阴霾，没有丝毫算计，仿佛凝聚了此刻所有萤火虫的光芒，灿烂得几乎要灼伤瑟尔特习惯了黑暗的眼睛。
“Sire，”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森林的寂静，带着一种卸下所有伪装后的、全然的坦诚与依赖。
他抬起两人始终交握的手，轻轻晃了晃，像是在展示一件无比珍贵的宝物。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了。”
“自由，过去，阳光，甚至......那个传说中的愿望......”
“什么都可以不要。”
瑟尔特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似乎等待着他的下文。
艾尔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那是一种抛开了所有伪装、所有顾虑、发自内心的、纯粹的笑。
他紧紧地回握住瑟尔特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温度和力量都传递过去，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我只想要您。”
“只要您在就好了。”
这句话，与之前在囚笼中崩溃乞求时的话语相似，但此刻说出来，却带着截然不同的意味。
那时是绝望中的抓住救命稻草，是恐慌下的唯一选择。
而此刻，是在经历了短暂的“自由”、沐浴了梦幻的萤火、重温了温暖的回忆之后，在众多“可能性”面前，他依然做出的、清醒而坚定的选择。
他选择了瑟尔特。
不是作为无奈之下的依赖，而是作为他全部世界、全部渴望的最终归宿。
他说完，就这样望着瑟尔特，笑得无比开心，无比满足。
仿佛拥有瑟尔特，便已经实现了世间所有的传说与愿望。
瑟尔特站在原地，沉默地承受着这过于炽热、过于纯粹的目光和告白。
他见过艾尔很多种样子——痛苦的，恐惧的，顺从的，偶尔狡黠的，甚至是带着恨意的。
但他从未见过艾尔露出如此......幸福的笑容。
如此简单，如此直接，如此毫无保留地将“瑟尔特”本身，视作唯一的、并且已然实现的终极愿望。
这笑容，比漫天萤火更加璀璨，比任何剑锋更加锐利，直直地刺入了他冰封的心房深处。
他握着艾尔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一股极其汹涌而复杂的情绪在他胸中冲撞——
有被如此绝对需要和认定的满足，有对这纯粹笑容下隐藏的、巨大依赖的掌控感，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名为悸动的东西。
他就这样看着艾尔，看着他那张在萤火映照下、笑得无比开心满足的脸，一时间，竟忘了言语，忘了反应。
萤火虫依旧在他们身边无声飞舞，如同为这定格的一幕，献上沉默的赞礼。
艾尔看着瑟尔特罕见的愣神模样，笑容更加深了一些，他甚至大胆地、用获得自由的双手，轻轻回握了一下瑟尔特紧握着他的手，仿佛在确认这个“愿望”的真实性。
“我们回去吧，Sire。”艾尔轻声说，语气里带着心满意足的疲惫，但那笑容依旧挂在脸上，未曾褪去。
瑟尔特终于从那种短暂的失神中恢复过来。
他深深地看了艾尔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最终，所有翻涌的情绪都沉淀为一片更加幽深的平静。
“嗯。”
他低低应了一声，牵起艾尔的手，转身，向着森林外走去。
森林依旧幽暗，萤火依旧飞舞。
艾尔知道，他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就在瑟尔特牵起他手的那一刻。
萤火虫的传说是否真实，早已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