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南山村的那一日,天色湛蓝,流云舒卷,仿佛之前所有的阴霾与血色都未曾沾染过这片土地。
篱笆小院静静矗立在阳光下,与他们离开时并无二致,只是院角的野草又茂盛了几分,新扎的竹篱上爬满了嫩绿的藤蔓。那扇被官差撞击过、留下些许痕迹的木门,此刻安静地关着,像是等待着归人。
推开门的瞬间,熟悉的、混合着泥土与淡淡草药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屋内一切如旧,简陋,却处处留着两人共同生活的印记。墙角堆放的干柴,桌上洗净的瓦罐,矮榻上叠放整齐的、那身月白滚蓝边的直裰……一切都让紧绷了多日的心神,骤然松弛下来。
这里,才是他们的归处。
萧屹的伤势虽未痊愈,但已无大碍。他放下简单的行囊,甚至没来得及坐下歇口气,便拿起墙角的锄头,默不作声地开始清理院中疯长的杂草。动作间,左臂依旧有些微的不自然,但他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顾清辞没有阻拦,他知道,对于萧屹而言,这种身体力行的劳作,或许比静坐休养更能让他感到踏实,更能确认“归来”的真实。他挽起袖子,走进灶房,生火,烧水,清洗蒙尘的灶具,准备做一顿像样的饭菜。
炊烟再次从这间茅屋的烟囱里袅袅升起,融入了南山村傍晚的宁静画卷里。
最先发现他们归来的是王婶。她挎着篮子路过,瞧见院中忙碌的萧屹和灶房门口的身影,先是揉了揉眼睛,随即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欢呼:
“哎呀!顾小哥!萧猎户!你们回来啦!老天爷,可算是回来了!”
她这一嗓子,几乎喊醒了半个村子。
不多时,赵里正、铁柱、还有不少村民都闻讯赶来,小小的院落顿时热闹起来。众人七嘴八舌,有关切他们这些时日的去向,有痛斥钱主簿的恶行,更有对如今拨云见日的庆幸。
“太好了!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
“听说那姓钱的和他姐夫都下了大狱,真是报应!”
“咱们村的茶……”
赵里正挥挥手,压下众人的嘈杂,看着顾清辞和萧屹,脸上是真心实意的笑容与如释重负:“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这下咱们南山村,总算能过安生日子了!”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上面来了人,仔细问过话,夸咱们村风气正,还特意提了你们制茶的事,说是……利国利民,好好干!”
这话如同定心丸,彻底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这意味着,他们的茶叶生意,不仅不再是“麻烦”,反而可能得到了某种默许甚至鼓励。
送走了热情洋溢的乡亲,院落重归宁静。
晚饭是简单的粟米粥和萧屹之前晾晒的肉干,两人对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旧木桌旁,安静地吃着。没有言语,却有一种无需言说的安然在空气中流淌。
吃完饭,萧屹自然地收拾碗筷去清洗,顾清辞则点亮油灯,开始整理这些时日荒废的茶事。他检查着之前扦插的茶苗,好在赵里正偶尔派人过来照看,大部分都存活了下来,在月光下舒展着嫩绿的叶片。
“明日,我去看看北坡那片老茶树。”萧屹洗好碗,擦着手走过来,看着那些茶苗说道。
“你的伤……”
“无妨。”萧屹打断他,目光落在顾清辞被灯火勾勒得格外柔和的侧脸上,“茶,不能耽搁。”
顾清辞抬起头,对上他坚定的目光,知道他是想尽快让一切回到正轨,用行动抹去那段颠沛流离的记忆。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好,我同你一起去。”
夜色渐深。
两人并排躺在厚实的新棉被里,听着窗外熟悉的虫鸣。经历了外面的惊心动魄与那庄园里无形的压力,这间漏雨的茅屋,这张硬邦邦的床板,却显得如此珍贵与安心。
“萧屹。”顾清辞在黑暗中轻声开口。
“嗯。”
“没事,”顾清辞翻过身,面向他,在朦胧的夜色里描摹着他模糊的轮廓,“只是……很高兴我们能回来。”
萧屹沉默了一下,然后伸出手,越过两人之间窄窄的缝隙,准确地找到了他的手,紧紧握住。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掌心相贴的温度,驱散了春夜的微寒,也熨平了心底最后一丝不安。
晨光,终将刺破黑暗,而生活,就在这片他们亲手守护下来的土地上,悄然续写新的篇章。
远处山峦的轮廓在晨曦中逐渐清晰,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