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宋一的目光还胶着在吴念带着疲惫笑意的脸上,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刚刚找到些许安稳的节奏。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吕氏集团应急管理制服、气质干练的中年男人,带着两名助手,步履匆匆地穿过混乱的人群,精准地来到吕宋一面前。
“吕少!”中年男人微微躬身,态度恭敬却不卑不亢,双手递上一部卫星加密电话,“我是现场负责人李振华。吕董电话,请您接听。”
吕宋一眉峰骤然蹙紧,眼底刚刚因吴念安然无恙而升起的些许暖意瞬间被冰冷的现实冲散。他看了一眼那部电话,又下意识地瞥向身旁脸上沾着黑灰、眼神清亮的吴念,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厌烦和抗拒。但他知道,这个电话,他不能不接。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接过电话,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硬和疏离:“爷爷。”
电话那头,吕正雄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平稳、冷静,带着掌控一切的威压,听不出丝毫对孙子安危的担忧,只有对局势的精准判断和指令:
“宋一,现场情况李经理已初步汇报。吕氏的救援队、工程机械和物资已到位,全权由你负责现场指挥协调。李经理经验丰富,具体事务他会处理,你多看、多学、多问。这是历练,也是责任。”
吕正雄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我已安排集团公关部和几家主流媒体到场。稍后,由你代表吕氏集团,接受采访。记住,措辞要精准,重点突出吕氏的社会责任感、响应速度和对受灾群众的关怀。这是危机,更是树立吕氏正面形象、赢得政府和民众信任的绝佳机会。务必把握住!”
指令清晰,目标明确。每一个字都透着冰冷的算计和赤裸裸的利益交换。
吕宋一握着电话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讽刺意味的弧度。他看着眼前这片狼藉的火灾现场,看着那些惊魂未定、家当尽毁的普通居民,再看看身边这个刚刚从火场中救出老人孩子、满身疲惫却眼神纯粹的女孩。
别人的灾难,瞬间就能被精准地转化为吕家登高的云梯。
多么讽刺,多么冰冷。
他心中那份对家族冰冷算计的厌恶感从未如此强烈。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吴念吸引。在她身上,有他在这个虚伪泥潭里从未见过的、金子般珍贵的纯粹、坚韧和发自内心的善良。那种光芒,不因贫穷而黯淡,反而在灾难的映衬下更加夺目。
“……知道了。”吕宋一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他挂断电话,将卫星电话递还给李振华。
“吕少,您看……”李振华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请示。
吕宋一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冷肃。爷爷说得对,这是机会,也是考验。既然无法拒绝,那就必须做到最好。
“李经理,辛苦。”吕宋一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和掌控力,“按预案,立刻展开工作:第一,配合消防部门,确保火场彻底安全,防止复燃;第二,工程机械优先打通所有救援和疏散通道;第三,在安全区域设立临时救助点,搭建保暖帐篷,设立医疗点,优先保障老人、妇女、儿童的基本医疗和保暖需求;第四,启动热食供应,确保所有受灾群众和一线救援人员能吃上热饭热汤;第五,登记受灾人员信息,初步评估损失,准备后续安置方案。所有物资发放,优先保障最需要的人群。行动!”
他的指令清晰、迅速、有条不紊,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老练,瞬间让李振华和在场的吕氏员工精神一振,立刻行动起来。
吴念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看到这个平日里玩世不恭、甚至有些恶劣的纨绔少爷,此刻像换了个人。他指挥若定,条理清晰,对细节的关注甚至比经验丰富的李经理更甚。安置点帐篷的朝向要避开风口,热食供应点的位置要方便老人取用,医疗点必须配备心理疏导人员……他考虑得事无巨细。
如果说这份高效和周密是豪门继承人从小耳濡目染的历练,那么,当他沉声强调“优先保障老人、妇女、儿童”“物资发放要确保到真正需要的人手里”时,吴念在他眼中看到的那份不容置疑的坚持,却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光,穿透了他世家子弟的冰冷外壳,隐隐透出一份被掩埋的赤子之心。
这让她有些刮目相看。
这时,宋妙妙拉着吴念的手,担忧地看着徐慧兰苍白的脸色:“念念姐,徐阿姨吓坏了,身体也弱,这里又冷又乱。先去我家吧?”
徐慧兰虚弱地摇头,声音微弱:“不用麻烦……妙妙……我们……我们去救助点就好……”
吴念也立刻婉拒:“谢谢妙妙,不用了。我和妈妈去临时救助点就好,那边有医生,也方便登记信息。”
“去什么救助点!”吕宋一处理完紧急部署,大步走过来,正好听到吴念的话,眉头立刻拧紧。他看着徐慧兰摇摇欲坠的样子和吴念眉宇间强撑的疲惫,一股无名火就冒了上来。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吴念,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和强硬:
“救助点条件再好也是临时的!阿姨受这么大惊吓,身体吃得消吗?我已经安排好了,学校旁边那套公寓空着,安保好,环境安静,医生马上就到。你们现在过去,让阿姨好好休息,医生检查完也放心。”
他顿了顿,看着吴念眼中那份熟悉的、带着距离感的坚持,心头那股火气更盛,声音也冷了几分:
“吴念,你那么怕欠我人情做什么?我是人品败坏到会借此要挟你什么,还是以前对你做过什么人神共愤、让你避之不及的事情?就事论事,现在阿姨需要的是静养!不是去救助点挤帐篷!”
他的质问直白而锐利,带着一种被误解的恼怒,让吴念一时语塞。她看着吕宋一明显压抑着怒气的脸,看着他眼底那份不容错辨的关切,再感受着母亲靠在她身上微微的颤抖……
“哎呀!表哥你凶什么凶!”宋妙妙眼看气氛不对,赶紧打圆场,紧紧挽住吴念的胳膊,“念念姐,就去表哥公寓嘛!那里离京大近,环境也好,医生也方便!我也一起去!我今晚不回家了,我要陪你和徐阿姨!而且……”她眼睛一亮,带着点撒娇和小狡黠,“我要听你亲口讲今天救人的第一手资料!偶像的英勇事迹,怎么能错过!”
宋妙妙的插科打诨和那份毫不作伪的亲近,像一阵暖风,吹散了方才的剑拔弩张。吴念看着吕宋一紧绷的侧脸,又看看母亲虚弱依赖的眼神,再看看宋妙妙充满期待和担忧的脸庞。
内心深处那道坚固的防线,第一次因为纯粹的善意和无法推拒的现实需要,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她很清楚,无论是宋妙妙还是吕宋一,此刻的关心都是真心的。自己孑然一身,除了那点微薄的自尊和学业,又有什么值得他们图谋的呢?拒绝,除了让关心自己的人难堪,让母亲受苦,没有任何意义。
她轻轻吸了口气,抬起头,目光坦然地看向吕宋一,那眼神清澈依旧,却少了几分惯有的疏离,多了一份真诚的沉重:
“吕宋一,妙妙,谢谢你们。这份情,我和妈妈记下了。”她没有说更多客套话,但这份坦率的接受和感谢,已足够表明态度。
吕宋一紧绷的下颌线终于缓和了些,他别开目光,似乎不太习惯她这样直接的感谢,只是闷声道:“李管家,送她们去公寓。医生到了直接进去。” 说完,便转身大步走向忙碌的救援指挥中心,背影重新挺直,投入到他必须完成的“任务”中。
李管家恭敬地引着吴念母女和宋妙妙坐进宽敞舒适的商务车,驶离了这片依旧混乱却渐渐有序的火灾现场。
而就在她们离开的同时,几道无形的指令,已经悄然发出。
宋家老宅。宋老爷子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听着李管家通过加密线路进行的现场情况汇报,重点提到了吴念母女被吕宋一安排住进其私人公寓。“安排一下,”宋老爷子声音平静无波,“查清楚这个吴念和她母亲徐慧兰的背景,尤其是徐慧兰的出身、过往经历,以及……她和吴家有没有任何可能的关联。要快,要隐秘。”他精明的眼中闪烁着探究的光芒。能让宋一安排在自己私人领域的人,绝不简单。
吕家老宅。吕正雄看着电脑屏幕上那张吕宋一紧抓吴念双臂、两人对视的照片,眉头紧锁。助理低声汇报:“少爷安排她们住进了京大旁的君悦府公寓,宋家小姐也陪同过去了。”
“君悦府?”吕正雄指尖敲击着桌面,“查!这个叫吴念的女孩,还有她母亲徐慧兰,所有资料!从出生到现在,求学、工作、社会关系,特别是和宋一、和妙妙是怎么认识的!一丝一毫都不能漏!” 他的声音冰冷。任何可能影响吕宋一、影响吕氏未来的人或事,都必须在他绝对掌控之中。
吴家的深宅大院里,古色古香的书房内,檀香袅袅。一位头发花白、面容严肃中透着岁月沉淀下威严的老人——吴振邦,正戴着老花镜,看着助理恭敬递上的平板电脑。
屏幕上,第一张照片是吴念从火光与浓烟背景中走来的身影。她脸上沾着黑灰,头发凌乱,衣衫也蹭上了污迹,但那双眼睛,在混乱的背景和应急灯光的映照下,却清亮如寒潭之星,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坚韧。那挺拔的身姿,如同风雪中傲立的青竹。
吴振邦的目光在这张照片上停留了很久很久。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颤了一下。他缓缓摘下老花镜,用一方质地极好的丝绒布仔细擦拭着镜片,动作缓慢而凝重。书房里安静得只剩下他细微的呼吸声。
助理屏息凝神,不敢打扰。
良久,吴振邦重新戴上眼镜,目光再次投向平板。这次,画面切换到了第二张照片——火光渐熄的背景下,那个叫吕宋一的年轻人,紧紧抓着吴念的双臂,两人无声对视。吕宋一眼中的情绪浓烈得几乎要溢出屏幕,是失而复得的狂喜。而吴念……她脸上带着疲惫,却对着那个年轻人露出了一个……极其难得的、带着一丝释然和暖意的微笑。
吴振邦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的视线最终又落回吴念的脸上,仔仔细细地、一寸寸地描摹着她的眉眼、鼻梁、唇角的弧度……仿佛透过这张沾着灰烬、略显狼狈的脸庞,看到了另一个深深烙印在他心底、却早已逝去的影子。
一声极轻、极沉,仿佛从遥远岁月深处传来的叹息,在寂静的书房中响起:
“真像啊……” 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怀念,是感伤,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吴振邦伸出苍老却依旧有力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平板屏幕上吴念的脸颊位置,动作极其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他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抚摸着拇指上一个温润古朴、色泽深沉的玉扳指,那扳指在灯光下流转着内敛的光华。
“查清楚。” 吴振邦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硬和不容置疑,带着掌控一切的威势,“查查吕家那小子。他接近念念,是偶然,还是……别有用心?吕正雄那个老狐狸,又在打什么算盘?”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更冷了几分,“还有宋家。宋老头这次反应这么快,连吕家的资源都调动了,恐怕也不仅仅是为了一个家教那么简单。盯紧点。”
“是,老爷。” 助理躬身领命,声音恭敬。
书房重归寂静。吴振邦靠回宽大的紫檀木椅背,闭上了眼睛。手指依然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象征着吴家传承的玉扳指,心中翻腾着复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