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丙安离开后,主帐内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只余炭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
宫寒渊却并未立刻继续处理那堆积如山的公文,他起身,玄色蟒袍在烛光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缓步走到帐壁悬挂的巨幅舆图前,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在黑风隘险峻的等高线上,眼神锐利如出鞘之刃。
然而,在那锐利之下,一丝几不可察的烦躁,如同水底暗流,悄然盘旋。崔丙安的话语——“过火”、“心寒”、“难挽回”——像带着倒刺的细钩,试图钻进他铜墙铁壁般的心防,勾起一些他早已深埋的东西。
他下意识地捻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冰凉的触感让他纷乱的思绪稍定。
但他很快便将这丝不合时宜的烦躁狠狠压下,碾碎。
后悔?他宫寒渊的人生字典里,从无这两个字。
他十六岁毅然入宫,伴于幼帝身侧,执掌东厂权柄,在无数明枪暗箭、血雨腥风中走到今天这个位置,靠的就是绝对的冷静、果决,以及对全局无与伦比的掌控力。
任何脱离掌控的情绪,都是致命的弱点。
沈怜星,不过是他漫长而血腥生涯中,一个意外闯入的变数,一抹格格不入的异色,一只试图在他精心编织的蛛网上挣扎的飞蛾。
他欣赏她逆境中淬炼出的坚韧,好奇她那看似温顺外表下隐藏的聪慧与棱角,或许……还有那么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不敢触碰的,对那份不属于他的纯净与温暖的隐秘渴望。
但这绝不意味着他会改变自己一贯的方式。他早已习惯了掌控,习惯了用绝对的力量和令人战栗的恐惧来达成一切目的。
对于沈怜星,同样如此。这是他所知的,唯一能靠近并拥有她的方式。
他要她一点点忆起童年的时光,记起他。
他要她怕他,唯有深入骨髓的恐惧,才能让她安分地待在他划定的牢笼里,不敢逾越半步。
他要她习惯他,习惯他无处不在的阴影,习惯他蛮横的掌控,直至她的世界里,呼吸之间都充斥着他的印记,再也无法剥离。
他要她……从身到心,都离不开他。
那些所谓的“恶趣味”——精准投喂的樱桃肉,强制吹奏的哀婉埙声,刑房血淋淋的威慑,乃至刚刚落幕的替身游戏——无一不是他精心设计、用以达成目的的手段。
他乐于看到她从最初的惊惧抗拒、奋力挣扎,到后来的麻木顺从、隐忍不语,再到如今因碧衣宫女之事而产生的、那种更深层次的、对命运无常与他翻脸无情的冰冷恐惧。
他就像站在网中央的最高明猎手,从容不迫地看着美丽的猎物在自己的天罗地网中逐渐耗尽力气,最终放弃一切徒劳的抵抗。
至于那个碧衣宫女?不过是个拙劣且不自量力的仿品,连让沈怜星产生足够剧烈情绪波动的价值都没有,甚至还因那刻意的、流于表面的模仿而让他心生厌烦。
毁掉,是理所当然。这不仅能进一步震慑沈怜星,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违逆他、甚至仅仅是“不合心意”的下场,也能顺手清除掉一个碍眼的存在。
他宫寒渊的身边,从来不需要赝品。
他相信,只要他继续这样步步为营,一点点收紧手中的线,沈怜星终有一天会彻底放弃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和徒劳的挣扎,从身到心都完全属于他。
到那时,或许……他可以考虑,给予她一点不同于恐惧的、真正的“甜头”,比如,将她纳入羽翼之下,给予她旁人难以企及的“殊荣”。
想到这里,宫寒渊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却带着绝对自信与掌控力的弧度。
那笑容映在他俊美无俦却冷硬如冰雕的脸上,无端透出一股令人胆寒的邪气与偏执。
窗外掠过巡夜兵士的身影,甲胄摩擦声冰冷而规律,一如他掌控下的秩序。
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与掌控之中。
他转身走回书案后,重新拿起一份关于黑风寨余孽异动的密报,目光瞬间变得冷硬如铁,所有关于沈怜星的思绪被强行压下,沉淀为眼底最深处的一抹暗色。
那些不安分的蝼蚁,正好,用他们的鲜血和哀嚎,来平息他心底那丝因崔丙安劝诫而泛起的、微不足道的涟漪。
他依旧是那个权势滔天、生杀予夺的东厂督公。
而沈怜星,只是他漫长征程中,一件颇为有趣的、亟待彻底征服和拥有的珍贵藏品。
他的游戏,规则由他制定,而他,有绝对的耐心和自信,玩到最后,赢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