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怜星抱着那几本厚重而古旧、散发着陈年墨香、灰尘气息以及淡淡霉味的医书,几乎是脚下发飘、心跳失序地小跑着回到了墨韵轩。
她反手死死闩上房门,纤细的脊背紧紧抵着冰凉的门板,仿佛这样才能隔绝外界一切可能的窥探与危险。
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地、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不是因为之前的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希望和更强烈不安的激动。
她将怀中这摞来之不易的“宝藏”小心翼翼地、一件件地放在窗前的书案上,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
就着桌上那盏摇曳跳动、将灭未灭的烛光,她伸出微颤的手指,一本本仔细地、近乎贪婪地摩挲着那粗糙古旧、甚至带着虫蛀痕迹的封面。
《奇毒方物志》残卷,前朝太医署未经整理的杂录残本……这些竟然都是她之前遍寻不获、甚至以为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珍贵典籍!
有了它们,再结合师父的手札,以及宫寒渊那看似随意却如闪电般劈开迷雾的、关于“泄”而非“导”的关键点拨,救治母亲那渺茫的希望,似乎真的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幻影,而是在浓雾中隐隐透出了一丝微光!
一股灼热的、名为希望与喜悦的暖流,在她那被冰封了太久的心田里艰难地、缓缓地流淌开来,试图驱散那彻骨的寒意。
然而,这股微弱暖流之下,却潜藏着更深沉、更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暗礁般无法忽视——宫寒渊,他为何要帮她?
他究竟在图谋什么?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地、抽丝剥茧般地回想着今夜发生的一切,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他起初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借书时那仿佛随手丢弃废物般的随意,点拨时那精准到令人心惊的洞察力,以及最后赠书时那毫不掩饰的、近乎厌恶的“嫌弃”与驱赶……这其中的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矛盾与不合理。
若他真想施恩示好,以他的权势和心机,大可不必摆出如此姿态,完全可以用更温和、更易于接受的方式,让她感恩戴德。
若他另有所图,有所交换,又为何在她最需要、最绝望的时候,给出了最关键的东西,却连一个要求、一个眼神的暗示都没有?
这不符合他以往表现出来的、任何一丝性格特征。
行为矛盾,目的难明。这感觉如同置身于一座没有出口的迷宫。
她想起他书房里那盏常常亮到深夜、如同鬼火般的孤灯,想起他批阅那些沾染着无形鲜血的公文时冷峻而疲惫的侧脸,想起他偶尔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与那暴戾凶名截然不符的深沉、孤寂,甚至……那一闪而逝的、被她归为错觉的复杂眼神?
不!沈怜星猛地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荒谬的联想。那一定是他更高明的伪装,是更深沉、更可怕的算计的一部分!
她不能被他这偶尔流露的、似是而非的“善意”所迷惑!
可是,他到底在算计什么呢?她身上还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迂回曲折地算计的东西?母亲的嫁妆?她那点在他看来或许微不足道的医术?还是……她这个人本身?她的自由?抑或是她的……灵魂?
最后一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若他真的对自己存有那种难以启齿的、掌控一切的心思……以他如今权势滔天、生杀予夺的地位,何须如此麻烦?
直接强取豪夺,将她囚于掌中便是,她根本无力反抗。
可他并没有这样做。那么,这看似无私的帮助背后,那深不见底的沉默之下,到底隐藏着怎样可怕的真相?
这个问题如同一个无解的、带着诅咒的谜题,死死缠绕在沈怜星的心头,让她刚刚因找到医书而升起的些许轻松和希望,瞬间如同被冷水浇灭,消散无踪。
她看着案上那些承载着母亲一线生机的、古老而沉默的书籍,只觉得它们仿佛也浸染了那个男人的气息,变得无比沉重而烫手,既是希望的象征,也可能是通往更深渊的引路石。
这一夜,她毫无睡意。
时而强迫自己沉浸在医书泛黄的纸页间,如饥似渴地寻找着任何可能化解“蚀骨缠丝”之毒的线索。
窗外的月光渐渐西沉,黯淡下去,墨韵轩内的那盏孤烛却燃尽了最后一滴蜡油,最终挣扎着熄灭,留下一室黑暗与清冷。
沈怜星紧紧抱着那本最为关键的《奇毒方物志》残卷,蜷缩在冰冷的椅子上,眼中布满了疲惫的血丝,心中充满了对母亲病情的深切担忧,和对那个给予她希望之光、却又让她置身于更巨大迷雾与恐惧之中的男人的、无比复杂、难以厘清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