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寒渊的命令一下,如同在平静(至少表面如此)的督公府内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了层层涟漪,整个府邸立刻以惊人的效率运转起来。
翌日,天色刚蒙蒙亮,京城中最负盛名、通常只服务于皇室成员和少数几家顶级勋贵的锦绣坊最好的几位绣娘和资深裁缝,便被毕恭毕敬地请到了府中,直接来到了沈怜星所居的院落。
她们身后跟着的小学徒们,小心翼翼地捧着数十匹最新的、市面上根本见不到、甚至连宫中妃嫔也未必能轻易得到的珍贵料子——有江南织造局特供的软烟罗,轻薄如雾,色泽柔美;有蜀地秘法织就的冰蚕锦,触手生凉,光滑如镜;还有西域商人千里迢迢运来的浮光锦,在不同角度的光线下能变幻出梦幻迷离的瑰丽色彩……林林总总,铺陈开来,几乎晃花了人眼,其稀有与华美程度,甚至超过了之前宫中赏赐的那些。
沈怜星如同一个失去灵魂的精致木偶般,被这群经验丰富的绣娘们团团围住。
她们细致入微地测量着她身体的每一处尺寸,低声讨论着何种款式最能凸显身段,何种花色最衬肤色,何种绣样最显高贵,语气虽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职业性挑剔与严谨。
沈怜星全程沉默,如同置身事外,机械地配合着抬手、转身,心中却是一片被冰封的麻木,只觉得那些在她身上比划的软尺,都像是无形的绳索。
她本以为量完尺寸,选定几匹料子和大致款式便算了事,剩下的自有绣娘们去操心。
然而,更让她感到难以承受的压力和无所适从的难堪,还在后面。
当日傍晚,霞光满天,她刚刚被要求试穿上一件为了确保合身而初步缝合的月白色软烟罗样衣,宫寒渊竟毫无预兆地亲自过来了。
他挥退了所有绣娘、裁缝和院内伺候的下人,甚至连桃花也被一个眼神屏退。
偌大的房间里,瞬间只剩下穿着那身尚未完成、却已显清雅轮廓的华服,孤立无援地站在房间中央的沈怜星,以及如同审视自己领地的王者般,负手而立,目光沉静的宫寒渊。
他并未立刻说话,而是绕着她缓缓走了一圈,步伐沉稳,目光如同最严苛、最挑剔的鉴赏家,审视着这件“作品”的每一个细节,从衣领的弧度到腰线的收束,从袖口的宽窄到裙摆的垂坠。
“这里,”他忽然停下脚步,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隔空点了点她不堪一握的腰侧位置,声音冷淡,不带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能穿透人心的决断力,“收一寸,务必显出腰线。”
他的目光在她腰际停留,带着一种纯粹的、对完美比例的苛求。
“袖口的云纹,”他的视线移到她的手腕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太过繁复,累赘,去掉。换成暗金线勾边的缠枝莲,要简洁。”
“领口,”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她纤细白皙、因紧张而微微绷直的脖颈处,那目光锐利如刀,让沈怜星觉得那块裸露的肌肤仿佛被冰凌擦过,泛起一阵细密的战栗,“再低三分。既穿华服,便无须藏掖。”
沈怜星猛地攥紧了袖口里侧的布料,指尖因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感,才勉强压制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反驳和那汹涌而上的、被物化的屈辱感。
她想拒绝,想扯下这身衣服,想告诉他她不需要这样的“完美”!
但手腕上那早已淡化、却仿佛依旧残留着痛感的淤青,和他那日如同诅咒般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锁链,将她所有的反抗都死死锁住,化作喉间无声的哽咽和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窒息感。
他似乎全然沉浸在对这件“作品”的雕琢中,对她的感受、她的难堪、她的僵硬视若无睹。
那不仅仅是一件衣服,更像是他即将向整个京城展示的一件独一无二、必须无可指摘的收藏品的外包装,每一个细节都必须精确到毫厘,完全符合他设定的标准。
“颜色太素。”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件月白色、将她衬得如同空谷幽兰般的样衣,下了结论,语气没有任何转圜余地,“衬不出该有的气势。换掉,用那匹胭脂红的浮光锦。”
胭脂红……那是极其艳丽、极其夺目、几乎带着侵略性的颜色。
沈怜星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沉入一片冰冷的黑暗。
他不仅要带她去那个漩涡中心,还要让她褪去所有可能的低调与保护色,以最耀眼、最无法忽视、最……符合他宫寒渊所有物身份的方式,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接受所有人的审视与评判。
这简直是一场公开的、精心策划的献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