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密林深处
马蹄踏过官道的声音渐渐远去,易阙跟着李擎天钻进密林时,还能听见身后几里地外传来的隐约马蹄声。他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密林边缘的树影里,似乎有几个黑影一闪而过。
“义父,后面有尾巴。”易阙压低声音,指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朴刀。
李擎天头也没回,脚步不停,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不用管。一群苍蝇而已,扰不了大事。”
话音刚落,他忽然脚下发力,身形如离弦之箭般窜出,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前方的树影里。易阙愣了一下,赶紧提气跟上,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两旁的树木飞速倒退,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身后的动静就彻底消失了。
“这……就甩了?”易阙喘着气停下,看着李擎天站在前方的一块巨石上,气定神闲,仿佛刚才那番疾行只是散步。
“跟踪与反跟踪,拼的从来不是力气。”李擎天从巨石上跳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是时机,是判断,是对环境的掌控。等你什么时候能在三步之内甩掉我,才算入门。”
易阙撇了撇嘴,心里却服气。义父这手轻功这浑身的经验,怕是整个六扇门都找不出第二个。
他挠了挠头,嬉皮笑脸道:“那估计得等我修炼成飞仙了。不过义父放心,我这脑子灵光,真遇着尾巴,保证能让他们绕晕在林子里。”
李擎天没接话,只是指了指前方更茂密的树林:“往里走。天黑前,找个能落脚的地方。这事归你,让我看看你这‘六扇门最强青年’的名头,是不是真靠嘴吹出来的。”
“嘿,您就瞧好吧!”易阙眼睛一亮,瞬间来了精神。他原地打了个旋,脚尖在旁边的树干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如灵猴般窜上树梢,站在几十丈高的树冠顶端,极目远眺。
密林深处,层峦叠嶂,云雾像轻纱似的缠在山腰间。易阙眯着眼,仔细观察着山势走向、水流痕迹,甚至连风向都辨了辨,心里很快有了计较。他从树上跃下,落地时悄无声息,冲李擎天比了个“跟我来”的手势,带头往东南方向窜去。
易阙步法很特别,时而如狸猫般低矮潜行,避开茂密的灌木丛;时而如猎豹般疾冲,借着树干的掩护快速移动;遇到陡峭的斜坡,更是直接手脚并用,像壁虎似的贴地滑行,动作流畅又带着几分野气。
李擎天背着大包袱跟在后面,脚步不紧不慢,却总能稳稳地跟上。他看着易阙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赞许——这小子虽然平时吊儿郎当,可真做起事来,观察力和行动力都不含糊,确实有几分六扇门捕头的样子。
半个时辰后,两人来到一处断崖前。
断崖如刀削斧劈般陡峭,崖壁上布满了青苔和突出的岩石,往下望去,云雾翻腾,深不见底,仿佛是连通幽冥的通道。风从崖底吹上来,带着一股清冽的气息,夹杂着草木的清香。
“就这儿了!”易阙拍了拍手,脸上露出得意的笑,“义父您看,这地方够隐蔽吧?除非有人长了翅膀从天上往下看,不然谁能想到咱们藏在这儿?”
他说着,从腰间解下一段坚韧的藤蔓,又找了块带倒钩的铁石,三下五除二做了个简易钩爪。“咔哒”一声,钩爪被他甩向崖壁,稳稳地扣住了一块突出的岩石。
“义父,我先下去探探路,您老慢点,别闪着腰!”易阙贱兮兮地笑了笑,抓住藤蔓就要往下跳。
“逞口舌之快。”李擎天冷冷一笑,忽然肩头一沉,背着的大包袱被他甩到背上,随即脚尖在崖边的巨石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如一片落叶般飘了下去。他的身影在崖壁上几个起落,足尖只在岩石上轻轻一点,借力下坠的速度竟比易阙用藤蔓还要快,不过片刻功夫,就消失在云雾里。
易阙:“……”
他举着藤蔓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得,又被义父秀了一脸。
“切,境界高了不起啊……”他小声嘀咕,心里却忍不住咋舌——义父这轻功,怕是已经到了“踏雪无痕,御风而行”的境界了吧?
吐槽归吐槽,他还是抓紧藤蔓,深吸一口气,开始往下爬。崖壁湿滑,长满了青苔,偶尔还有松动的石块滚落,砸在下方的云雾里,连回声都听不见。易阙不敢大意,每一步都踩得极稳,眼睛死死盯着脚下的岩石,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比起李擎天的从容,他这爬法就显得狼狈多了,不仅速度慢,还时不时要停下来擦掉脸上的冷汗。等他终于荡到崖底时,已经是气喘吁吁,额头上布满了汗珠,手心更是被藤蔓勒出了几道红痕。
“呼……吓死老子了……”易阙瘫坐在地上,刚想喘口气,就见李擎天正靠在一块巨石上,背着包袱,一脸淡然地看着他,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
“义……义父,您老这速度,不去参加赛跑真是屈才了。”易阙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强行挽尊,“我这是故意放慢速度,观察崖壁的地形,免得等下上来的时候迷路。”
李擎天挑了挑眉:“哦?那你观察得怎么样?”
“呃……”易阙卡了壳,他刚才光顾着害怕了,哪还记得什么地形,“就……就挺陡的,石头挺多的……”
李擎天摇了摇头,没再逗他,转身往崖底深处走去:“进来看看吧,这儿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易阙赶紧跟上,这才发现崖底别有洞天。
刚才被云雾挡住没看清,原来崖底竟是一片不小的平地,四周是嶙峋的怪石,中间却长着一片绿油油的苔藓,踩上去软绵绵的。不远处还有一汪清泉,泉水清澈见底,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草木香,没有丝毫瘴气,反而比崖上还要清新。
“好家伙,这地方简直是世外桃源啊!”易阙眼睛都直了,“义父,您说这儿会不会有什么宝贝?比如千年人参、灵芝仙草之类的?”
“你以为是逛菜市场呢?”李擎天白了他一眼,“安心待着。接下来几天,就在这儿特训。”
“得嘞!”易阙干劲十足,从包袱里掏出朴刀,“那我先搭个窝,总不能露天睡吧?”
他说干就干,走到旁边的树林里,选了几棵手腕粗的树干,挥刀砍断。朴刀在他手里仿佛有了生命,刀刃划过树干,只听“唰唰”几声,树皮就被剥得干干净净,断口平整光滑。他又找来一些坚韧的藤蔓,将树干捆成框架,再铺上厚厚的树叶和茅草,动作麻利得不像话。
李擎天靠在巨石上,闭上眼睛开始打坐。他能听见易阙挥刀的声音、捆藤蔓的声音、偶尔因为被虫子吓到而发出的低骂声……这些琐碎的声音混在一起,竟让他想起了易阙小时候。
那时候这小子才五岁,刚被他捡回来,瘦得像只小猫,却总爱跟在他身后,拿着一把小木刀比划,嘴里喊着“我是大英雄”。一晃十几年过去,当年的小猫崽子,已经长成能独当一面的大小伙子了。
“义父,搞定!”
李擎天睁开眼,只见一座简易的木屋已经搭好了。虽然看起来简陋,却异常坚固,屋顶的茅草铺得严严实实,显然是用了心的。
易阙擦了擦额头的汗,一脸邀功的表情:“怎么样?坚固耐用,还整洁美观,够意思吧?”
李擎天站起身,把大包袱扔给他:“还行,至少不用淋雨了。”
“那必须的!”易阙接过包袱,刚想往木屋里放,肚子却“咕咕”叫了起来。他摸了摸肚子,一脸委屈地看着李擎天:“义父,开饭不?我从早上到现在就没吃东西,再不吃,估计得饿晕过去,到时候可没法特训了。”
“自己想办法。”李擎天淡淡道,“到了我这境界,吐纳采气即可,十天半月不进食也无妨。你虽不及我,却也该学着克制口舌之欲,免得心魔滋生。”
“别啊义父!”易阙哀嚎道,“您是您,我是我啊!我这肚子可经不起折腾。再说了,人生在世,吃喝二字,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修那劳什子仙有什么意思?”
他嘴上抱怨着,手里却没闲着,提着朴刀就在崖底转悠起来。没过多久,就提着一串黄精和一条斑斓毒蛇回来了。黄精胖乎乎的,沾着泥土,一看就很新鲜;那条毒蛇足有手臂粗,鳞片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幽光,嘴里的毒牙清晰可见。
“瞧瞧,纯天然无污染的食材!”易阙把东西往地上一扔,开始处理毒蛇,手法熟练得让人心惊,“就是可惜了,没带调料,不然这蛇肉烤着吃,绝对香飘十里。”
李擎天看着他利落地剥蛇皮、去内脏,忽然从包袱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扔了过去。
易阙接住一看,眼睛瞬间亮了——布包里装着盐、胡椒粉、辣椒粉,甚至还有一小罐猪油!
“义父!您真是我的亲爹!”易阙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我就知道您最疼我了!”
他麻利地生火,把蛇肉切成块,串在树枝上,架在火上烤。油脂滴落在火里,“滋滋”作响,很快就散发出浓郁的肉香,混着调料的香味,勾得人食指大动。
李擎天也被这香味勾得动了食欲,走过来坐在火堆旁。
“义父,您尝尝?”易阙递过一串烤得金黄的蛇肉,眼里闪着期待的光。
李擎天一尝,外焦里嫩,咸香中带着一丝辣味,确实不错。他点了点头:“还行。”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烤的!”易阙得意地扬起下巴,又递过去一串,“告诉您吧,我这手艺,搁长安城里开个烧烤摊,保准比醉春楼还火。”
“没出息。”李擎天笑骂道,却还是接了过来。
两人坐在火堆旁,一边吃着烤肉,一边聊着天。火光映在他们脸上,忽明忽暗,少了几分师徒的严肃,多了几分父子的温情。
“说真的义父,”易阙啃着蛇肉,忽然叹了口气,“您说曼陀罗她……能平安回来吗?”
李擎天沉默了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要你足够强,无论她在哪儿,你都能把她接回来。这就是我带你来特训的原因。”
易阙用力点头,把最后一块蛇肉塞进嘴里,眼神变得坚定:“我知道了义父。您尽管练,我扛得住!”
李擎天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
吃完东西,天已经完全黑了。崖底没有一丝光线,只有火堆还在噼啪作响,映得周围的岩石像张着嘴的怪兽。风从崖顶吹下来,带着呜呜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哭。
“第一课,现在开始。”李擎天忽然站起身,熄灭了火堆。
周围瞬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连彼此的脸都看不清。易阙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耳朵竖了起来,捕捉着周围的动静——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泉水滴落的声音、远处不知名野兽的嚎叫……
“适应黑暗。”李擎天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半个时辰内,不用钩爪,徒手攀上崖顶,再下来。”
易阙:“???”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义父,您说啥?徒手?现在?”
这黑灯瞎火的,崖壁又陡又滑,徒手攀爬?这不是特训,这是谋杀吧!
“怎么?不敢?”李擎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挑衅。
“谁……谁不敢了!”易阙梗着脖子反驳,心里却在打鼓,“我就是觉得……这有点太突然了……”
“特训从来不会等你准备好了再开始。”李擎天冷冷道,“要么爬,要么现在就滚回长安,继续做你的‘六扇门最强青年’。”
“爬就爬!”易阙咬了咬牙。他不能怂,为了曼陀罗,为了自己,他必须变强。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适应着黑暗。眼睛渐渐能模糊地看清周围的轮廓,崖壁像一条黑色的巨蟒,盘踞在面前。
“我来了!”易阙给自己打气,伸手摸向崖壁。
岩石冰冷湿滑,长满了青苔,一摸就打滑。他试探着往上爬了几步,脚下忽然一滑,差点摔下去。幸好他反应快,一把抓住了旁边的石缝,才稳住身形。
“呼……吓死我了……”易阙心有余悸,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黑暗放大了恐惧,也放大了感官。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能感觉到手心的汗正在往下滴,能闻到崖壁上青苔的腥气。
“别慌。”李擎天的声音在下方响起,“用耳朵听,用手摸,用脚探。记住,你的敌人不是黑暗,是你自己的胆怯。”
易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闭上眼睛,不再依赖视觉,而是用手仔细地摸索着崖壁,感受着岩石的纹理和凸起,用脚试探着每一个落脚点。
一步,两步,三步……
他爬得很慢,每一步都像在跟死神拔河。有时候手刚抓住一块岩石,那岩石就“咔嚓”一声松动了,吓得他赶紧另找支撑;有时候脚下踩空,整个人悬空,只能靠手臂的力量硬生生拽住自己。
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滴进眼睛里,涩得发疼。手臂酸得像要断掉,手指被磨得血肉模糊,可他不敢停。他知道,一旦停下,恐惧就会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苏曼陀罗……”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这样就能获得力量,“等我……我一定会变强……”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摸到了崖顶的边缘。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翻了上去,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像散了架似的。
“还行。”李擎天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易阙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只见李擎天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边,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样子,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攀爬,对他来说只是散步。
“义父……您……”
“下去。”李擎天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易阙看着下方黑漆漆的崖底,心里发怵,可对上李擎天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的眼睛,他还是咬了咬牙,翻下了崖顶。
这一次,他似乎找到了些窍门。不再刻意去看,而是完全靠触觉和听觉判断,动作虽然依旧缓慢,却稳了许多。
当他再次回到崖底时,整个人已经累得虚脱了。他瘫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浑身都是伤口,火辣辣地疼。
“这是‘回春丹’,内服。”李擎天扔过来一个小瓷瓶,“药膏自己抹上。”
易阙摸出丹药,塞进嘴里,一股清凉的气息瞬间流遍全身,疲惫和疼痛似乎都减轻了不少。他又摸出药膏,胡乱地往伤口上抹,疼得龇牙咧嘴。
“义父,这特训……也太不是人了吧……”他有气无力地抱怨道。
李擎天没说话,只是走到泉水边,洗了洗手。
易阙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义父年轻时,是不是也受过这样的苦?是不是也像他这样,在黑暗中咬牙坚持,只为了变得更强?
“明天卯时,继续。”李擎天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今天先到这儿,去木屋里歇着吧。”
“欸!”易阙应了一声,挣扎着爬起来,往木屋走去。
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闻着草木的清香,易阙很快就睡着了。他做了个梦,梦见苏曼陀罗回来了,笑着对他说“我就知道你会变强”;梦见自己一拳轰开了密宗的山门,把那些阻拦他的人都打趴下了;梦见他和曼陀罗一起,去看了冰川、雨林、大海、沙漠……
梦里的阳光很暖,像她的笑容。
而崖底的黑暗中,李擎天站在木屋外,望着崖顶的方向,眼神深邃。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特训,明天才会拉开序幕。
但他相信,他的养子,能扛过去。
因为他是易阙,是他李擎天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