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二楼的雅舍内,熏香袅袅,窗外的喧嚣被一层薄纱轻轻隔开,却隔不断易阙身上那股越来越浓的侵略气息。
他一步步逼近冷千秋,目光像带着钩子,从她含情的眉眼扫到玲珑的身段,毫不掩饰眼底的惊艳与探究。
冷千秋起初还带着几分戏谑,可被这双肆无忌惮的眼睛盯着,饶是她见过风月场的阵仗,也忍不住心头发紧。
尤其是易阙身上那若有若无的真气波动,看似散漫,实则凝练如锋,让她炼气期大圆满的修为都感到一丝压迫——这绝非普通江湖豪侠该有的实力。
“苏曼陀罗,认识吗?”
冷千秋忽然开口,声音里的软糯散去,多了几分试探。
“噌!”
易阙的脚步猛地顿住,脸上的轻佻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
他闪电般探出大手,一把攥住冷千秋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忍不住蹙眉:“你怎么认识曼陀罗?说!你是谁?”
话音未落,炼神返虚前期大圆满的气势如潮水般涌出,却被他死死锁在雅舍之内,连窗纸都未曾颤动半分。
外面依旧是花魁赛后的热闹喧嚣,其他九位花魁正在选人,谁也想不到这看似旖旎的雅舍里,已然剑拔弩张。
冷千秋被攥得手腕生疼,心中却是一凛——果然是他!苏姐姐说过,能让她放心托付玉佩的人,必有远超常人的修为与心性。
“放开我,我就告诉你。”她强忍着不适,语气却稳了下来。
易阙冷哼一声,缓缓松开手,指尖却依旧带着戒备:“说清楚,你怎么认识苏曼陀罗?接近我有什么目的?”他改用传音入密,生怕隔墙有耳。
冷千秋揉了揉发红的手腕,白了他一眼:“大男人欺负弱女子,算什么英雄?不过苏姐姐说你粗中有细,倒没说错——暴怒之下还知道传音,总算没蠢到家。”
“少废话!”易阙不耐烦地皱眉,心里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苏曼陀罗是他北行的核心,也是最大的秘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花魁怎么会认识她?难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密宗的人追到这里来了?
冷千秋见他真动了怒,也收敛了玩笑的心思,轻声道:“苏姐姐是我在密宗最好的姐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如今……也只剩我们俩了。”
“密宗?”易阙瞳孔骤缩,想起孙怡清三女说过的话——密宗会从小收养孩童,让他们彼此竞争,能活下来的不过半数。
眼前这张倾国倾城的脸后,竟也藏着这般残酷的过往?
可空口无凭,他凭什么信?营救苏曼陀罗本就九死一生,若是被密宗的人算计,只会万劫不复。
易阙的眼神闪烁不定,审视的目光像刀子般刮在冷千秋脸上。
冷千秋坦然迎上他的视线,忽然从贴身的襦裙里摸出一块玉佩,递到他眼前:“不信?你看这个。”
玉佩温润,上面雕琢着一朵栩栩如生的曼陀罗,花瓣层层叠叠,透着诡异而美丽的光泽——正是苏曼陀罗带走的那枚阴佩!
易阙的呼吸猛地一滞,几乎是抢一般夺过玉佩,又飞快从怀里掏出自己贴身藏着的阳佩。
两块玉佩一合,严丝合缝,仿佛本就是一体,曼陀罗的图案完整无缺,边缘处甚至隐有灵光流转。
“这……”易阙的手指轻抚着冰凉的玉佩,心头五味杂陈。这对阴阳玉佩藏着密宗欢喜菩萨长春功,是苏曼陀罗最重要的东西,怎么会在冷千秋手里?
对面的冷千秋却脸颊绯红,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这阴佩她一直贴身收藏,带着体温与体香,被一个陌生男人如此粗鲁地抢去,对她这个守身如玉的处子而言,实在有些羞恼。
“登徒浪子,还给我!”她伸手去夺。
易阙这才回过神,把阴佩扔还给她,沉声道:“说清楚,曼陀罗的玉佩怎么会在你这?”
“苏姐姐是我最好的姐妹,她把玉佩交给我,有什么奇怪?”冷千秋把玉佩小心翼翼地塞回怀里,嘟囔道,“还真是一对……这阴阳佩倒是巧夺天工。”
她翻来覆去地看着,忽然抬头,眼神里带着促狭,“你就是那个让苏姐姐心心念念的男人?她可没说过,她的男人满脸络腮胡啊。”
“老子这是易容!”易阙没好气地反驳,“本神捕要事在身,不打扮一下,岂不是轻易就被仇人认出来?哪像你,藏着修为当花魁,才是愚蠢。”
“你就是易阙,六扇门的小捕头?”冷千秋挑眉,语气带着几分嘲讽,“听说你最喜欢拿义父李擎天的名头耀武扬威?”
“放狗屁!”易阙顿时炸毛,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小爷我是六扇门未来之星,年轻一辈的表率!是谁在背后造谣?我看是嫉妒老子的才华!”
“嘻嘻……”冷千秋忍不住捂住嘴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从雅舍飘出,引得楼下几个还在观望的富家子弟一阵羡慕嫉妒,“苏姐姐果然没说错,你什么都好,就是爱吹牛装十三,还死要面子。”
易阙的老脸顿时涨得通红,尴尬地挠了挠头,心里把苏曼陀罗怪了千百遍:这女人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小爷的形象啊!
冷千秋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见易阙还在生闷气,收敛了笑意,正色道:“你一靠近画舫,我就感知到了阳佩的气息。若不是我用秘术压制,你恐怕也早就察觉到我的阴佩了。”
易阙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你能认出我……那你留在山水郡做什么?密宗还想在大雍搞事?”
“我是来历练的,与你相遇是意外。”冷千秋摇摇头,语气软了下来,“不过这样正好,我有很多事,需要你的帮助。”
“我也有一堆问题要问你。”易阙挑眉,“你先说。”
冷千秋的脸颊又泛起红晕,声音低了几分:“我也是密宗欢喜菩萨传承的争夺者之一。苏姐姐被带回密宗前,我们见过一面。她见我已是炼气期大圆满,就把阴佩留给我,说若是遇到有缘人愿意……愿意合体双修,或许能助我一举突破到炼神返虚。这样,我们在传承之地才有更多机会,至少不会轻易被其他争夺者欺辱。”
说到“合体双修”四个字时,她的声音细若蚊吟,头都快埋到胸口了。
易阙紧紧盯着她,见她眼神坦然,表情自然,不似作伪——这是他在六扇门练就的本事,说谎的人眼神总会有细微的闪躲。
可他心里却更乱了:合体双修?这要是答应了,怎么对得起苏曼陀罗?
“你也要在八月十五前赶回北极大陆?”他岔开话题。
“嗯。”冷千秋点头,眼底掠过一丝落寞,“就算不能突破,也必须回去。这是我们的命,没人敢真正站在密宗对立面。”
易阙本想拍着胸脯说“老子就敢”,可一想到密宗可能隐藏的无数菩萨境强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空喊口号没用,得有实打实的实力。
“曼陀罗现在怎么样?那欢喜菩萨传承,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赶紧追问,这才是最关键的。
冷千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似乎在整理思绪,半晌才开口:“密宗欢喜菩萨一脉,曾是密宗数一数二的强系。可百年前,欢喜菩萨海外寻仙神秘失踪后,我们这一脉就渐渐没落了,如今连个菩萨境都没有。其他派系早就虎视眈眈,想瓜分我们数千年的资源壮大自己。所以,这次传承不仅我们内部争夺激烈,外面的豺狼也等着分一杯羹,内忧外患,自保都难。”
她顿了顿,声音里多了几分担忧:“苏姐姐无意间得了长春功,这次被带回总坛,怕是……怕是步步都在刀尖上走。”
“妈的!”易阙低骂一声,只觉得头皮发麻。本以为只是营救一人,没想到牵扯出这么多弯弯绕绕,密宗内部的水竟这么深!
“能怎么办?”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难道就看着你们被当成棋子?”
“不然呢?”冷千秋苦笑,“在那些掌权者眼里,我们不过是物件,哪有选择的余地?”
“放屁!”易阙猛地一拍桌子,茶水都溅了出来,“命是自己的,凭什么让别人摆布?只要敢拼,就有希望!就算老天无眼,老子也要捅瞎它一只!就算魂飞魄散,也他妈不能认命!”
他身上陡然爆发出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刀,锋芒毕露。那是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听得冷千秋心头剧震,原本黯淡的眼里瞬间燃起了光。
她怔怔地看着易阙,忽然明白苏姐姐为什么会选择这个男人。
他或许爱吹牛,或许有点痞气,可这份在绝境中敢于抗争的勇气,是很多修行者一辈子都学不会的。
“果然……果然是苏姐姐看上的人。”冷千秋喃喃道,心里的懦弱被这股勇气冲得七零八落。
易阙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只觉得刚才那番话出口后,体内的真气竟隐隐有些躁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是意境?是感悟?还是即将到来的突破?他说不清楚,只知道心里那股名为“退缩”的情绪,彻底烟消云散了。
“密宗的事,我大概清楚了。”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再难也要闯一闯,不然白来这世上走一遭。”
冷千秋看着他,忽然鼓起勇气,抬起通红的脸:“易阙,你让我有了对抗命运的勇气,可我还缺对抗命运的力量。接下来……请你帮我突破到炼神返虚。”
易阙愣住了,看着眼前这张羞赧却坚定的脸,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这……这怎么对得起曼陀罗?”他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被这种“好事”难住。
“苏姐姐说过,只有自己强大了,才有安全感。”冷千秋的声音细若蚊吟,却异常清晰,“你是她看中的人,与其便宜别人,不如……不如便宜你。我……”
后面的话她实在说不下去,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易阙抬头看着画舫的屋顶,心里默念:曼陀罗,这事……你可别怪我。
“为了不暴露,等下你先离开,然后偷偷来风月楼。”冷千秋用尽全力说完,飞快地低下头,“我会在闺房等你。”
易阙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只能僵硬地点点头,转身推开雅舍的门,身影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夜色里。
楼下那些盯着这里的人见他“灰溜溜”地走了,顿时松了口气,心里暗笑这络腮胡果然配不上冷千秋,却没人知道,一场关乎密宗传承的暗涌,已在这画舫之上悄然流转。
易阙离开画舫,顺着十里画廊快步回到岸上。夜风带着水汽吹在脸上,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合体双修……”他咂咂嘴,心里却没多少旖旎的念头,反而全是对冷千秋话里信息的梳理。
密宗欢喜菩萨一脉没落,其他派系虎视眈眈,苏曼陀罗身怀长春功,处境凶险……这每一条都像石头压在他心上。
“得先探探风月楼的底细。”易阙打定主意。
冷千秋是风月楼的花魁,那个温文尔雅的主持人也跟她一同回来,两人都是炼气期大圆满,保不齐这风月楼就是密宗在山水郡的一个据点。
他拉住一个路过的醉汉,塞了块碎银:“兄弟,风月楼怎么走?”
醉汉眼睛一亮,指了个方向:“往前……往前拐,看见那片最亮的灯……就是了!那儿的姑娘,啧啧,水嫩!”
易阙谢过醉汉,大步向风月楼走去。没多会儿,一片灯火辉煌的建筑群就出现在眼前。
这风月楼与他想象中的青楼截然不同。没有俗艳的红灯笼,反而处处透着雅致——假山流水,曲径通幽,一栋栋小楼掩映在花木间,连空气中都飘着淡淡的墨香,倒像是文人雅士聚集的别院。
“他娘的,这设计风月楼的绝对是个高手。”易阙暗自咋舌,“怕是在这行里能排进合道期了。”
他整了整衣襟,装作寻欢客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门口的龟奴见他满脸络腮胡,腰间还挎着刀,以为是哪个江湖豪客,连忙堆起笑脸迎上来:“爷里面请!想看点什么?我们这儿有新到的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不必了,爷自己逛逛。”易阙挥挥手,掏出一小块碎银扔过去,“别跟着。”
龟奴接住银子,眉开眼笑地退到一边,心里暗道这又是个喜欢自己找乐子的主。
易阙慢悠悠地晃荡着,眼睛却像鹰隼般扫视着四周。
风月楼占地极广,分前院、中院、后院,前院是普通客人寻欢作乐的地方,丝竹声、笑闹声不绝于耳;中院则是些雅致的小楼,门口守着侍女,显然是给有身份的客人准备的;后院最是幽静,隐约能看到几座独立的院落,围墙也比别处高了几分。
“冷千秋大概率在后院。”易阙心里有了数。他装作对一处假山感兴趣,绕到后面,飞快地跃上一棵大树,借着枝叶的掩护观察整个布局。
侍卫不多,但个个眼神警惕,看似随意地站在角落,实则将所有要道都纳入了视线。更妙的是,楼与楼之间的水道相连,既能行船,也能藏人,若是遇到危险,随时可以从水路脱身。
“果然有问题。”易阙冷笑。一个青楼搞这么多防御,不是据点是什么?
他从树上跳下来,又装作醉醺醺的样子,撞进一间正在弹唱的屋子,混在客人里听了会儿曲,顺便把周围的梁柱、窗户都记在心里——这些都是最好的藏身之处。
足足晃荡了半个时辰,易阙把风月楼的里里外外摸得一清二楚,连哪面墙最薄、哪条水道通向外面,都搞明白了。
“差不多了。”他伸了个懒腰,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假装打盹,实则用眼角的余光盯着门口。
没过一盏茶的功夫,一群人簇拥着冷千秋回来了。
那个温文尔雅的主持人跟在她身边,低声说着什么,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后院的独立院落。
易阙的眼神一凝——果然是他!
他不动声色地放出感知,确认那主持人身上的真气波动与冷千秋一样,都是炼气期大圆满。
而且,此人走路时看似随意,脚步却始终踏在实处,显然是练过的,比冷千秋的根基还要扎实几分。
“密宗里,竟还有这种看起来像读书人的角色。”易阙暗自嘀咕。之前遇到的密宗之人,要么像秦长老那样阴鸷,要么像孙怡清那样美艳,还从没见过这种温文尔雅的类型。
这让他对密宗又多了几分认识——能在东极大陆搅风搅雨的势力,绝不可能只有一种路数。若是一直用老眼光看他们,迟早要吃大亏。
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那主持人从院落里出来,慢悠悠地离开了后院,看样子是回前院主事去了。
易阙眼睛一亮——机会来了!
他像狸猫似的窜出去,借着花木的掩护,几个起落就到了那座独立院落的墙外。院墙上爬满了藤蔓,正好遮住他的身影。
易阙侧耳听了听,院里只有轻微的脚步声,没有其他人。他运转真气,身形如一片落叶般翻过墙头,悄无声息地落在院内。
院子里种着几株兰花,石桌上还放着未喝完的茶,显然是冷千秋刚回来不久。正屋的窗户半掩着,里面透出暖黄的灯光,隐约能看到一道窈窕的身影。
易阙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襟,迈步向正屋走去。
不管怎么说,先帮冷千秋突破到炼神返虚再说——这不仅是帮她,也是帮自己,帮苏曼陀罗。
至于合体双修……易阙摸了摸下巴,嘴角勾起一抹坏笑:这种“辛苦”的事,也就只能由小爷我来承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