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帘落下,隔绝了郝昭离去的身影,也仿佛隔绝了方才那股杀伐决断的军帐之气。
吕布伟岸的身躯依旧矗立在军事地图前,但他的指尖却停滞在代表五原郡的那一小块区域上,久久未动。
方才下令筑城时的果决和威严,此刻如同被戳破的皮囊,泄露出内里的烦躁与……一种近乎束手无策的懊恼。
吕布喃喃自语道:“匈奴公主……唉……”
吕布心底重重叹息一声,这身份真是麻烦透顶!若阿云只是个普通边地孤女,哪怕是普通胡女,他吕奉先看上了,纳入府中,严夫人纵然不悦,最多规劝几句“于礼不合”、“莫耽于色”,吕布他硬要去做,严夫人她也阻拦不得。
可阿云偏偏是匈奴部落献上的公主!
这层身份,就让一切变得截然不同。
“该如何向夫人开这个口?” 吕布仿佛已经看到严氏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睛微微抬起,里面没有怒气,却有一种更深沉、更让他难以招架的东西——那是失望,是对于他“不顾大局”的忧虑。
严夫人一定会说道:“将军,此女非是寻常女子,乃匈奴酋长之女。纳她入府,岂是简单的闺阁之事?这其中牵扯匈奴各部心思,牵扯并州边郡的安稳。
他们献女,是示好,亦是窥探。将军若纳之,是示之以强,还是示之以欲?其他部落会如何想?汉廷大臣又会如何议论?此举恐非艳事,实为引火啊将军!”
这些话语,甚至不需要严氏真正说出口,就已经在吕布的脑海里嗡嗡作响。他知道,夫人说的句句在理。
他吕布并非全然不懂政治的莽夫,只是……只是那阿云确实与众不同,她身上带着草原的野性和奔放,笑容像塞外最烈的阳光,能刺透他常年被权谋和征战笼罩的心扉。
一边是理智与发妻那无法反驳的、关乎基业大局的劝诫,一边是情欲与一种征服了强大对手(匈奴部落)并将其公主纳为私有的、属于英雄的快感。
两种情绪在吕布的心中剧烈拉扯。
他甚至能想象到,若他强行纳了阿云,严夫人不会哭闹,但那份冰冷的沉默和无处不在的、正确的“担忧”,会像无形的绳索捆住他,让他在自己府中都感到憋闷。
他吕布能匹马纵横天下,却偏偏对这闺阁内的“理”字感到无力。
“真是……比对付千军万马还要头疼!” 他忍不住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几乎有些后悔接受了那个匈奴部落的献女。
但后悔之余,那份不甘和占有欲又升腾起来——我吕奉先威震塞外,难道连一个匈奴的女子都护不住、要不得?
“罢了!” 吕布猛地一挥手,似乎想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斩断。
眼下青盐泽筑城事关重大,匈奴人还在侧虎视眈眈,确实不是分心于此的时候。
“且先搁下,待此件事了,回五原郡时……再多带些夫人喜爱的东西,再……见机行事吧。”
勇冠塞北的飞将,此刻竟像所有为家务事烦恼的寻常男子一样,选择了暂时的逃避,并将希望寄托于“见面礼”和“见机行事”之上。这其中的纠结与无奈,恐怕比他推演任何一场战局都要耗费心神。
那匈奴公主阿云,就像一颗甜蜜却带着尖刺的果实,让他渴望,却又不知该如何下口,生怕刺痛了手,更怕搅乱了眼前本就纷乱的棋局。
吕布在帐中等到张扬前来,张扬说道:“大哥,这么晚唤我过来,莫非又是有什么事要发生?”张杨一边解下披风一边问道。
吕布抬起头,脸上没有往日纵横沙场的杀伐决断,反而拧着眉头紧锁,难为的说道:
“稚叔,你来得正好。战事倒是小事…是这桩事,让我头疼。”
吕布说道:稚叔如果匈奴羌渠单于真的向汉庭上求赐婚于我,我与你嫂子该如何说呀,真是不好开口呀!你说说可有什么办法没有?
吕布站起身,走到窗边,好像能隔着朔方望到五原郡院内严夫人居所的方向,烛光柔和。
他揉了揉额角,声音里带着难得的窘迫的说道:
“稚叔,你说说如何是好啊?此中利害,我片刻便已权衡清楚。只是…”
吕布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像是遇到了比千军万马更难对付的敌手。
“只是…我这该如何向你嫂夫人开口?”
张杨先是一愣,随即差点笑出声,好不容易才忍住。他没想到能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飞将,竟会为此事犯难。
吕布转回身,脸上表情复杂的说道:“夫人她…与我共患难,自我于微末时便相伴左右,打理内外,从无怨言。
她性子虽温婉,但内心极有主张,重礼法,持身正。如今我竟要…竟要娶一胡女为平妻,这…”他忽然一拳砸向地图上匈奴王庭的位置,羊皮舆图裂开细纹大声说道:“好个阳谋……送公主和亲,绑死我吕布!”
酒盏被攥得吱嘎作响,“若拒婚便是抗旨,若接婚约——则会以后被他人所利用阿云来文章。”
吕布他似乎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眉头皱得更深沉思默想说道:“我难道要去跟她说:‘夫人,为夫为了并州基业,要娶那匈奴公主为妻,日后你与她姐妹相称’?
这话…这话让我如何说得出口!真是比独闯辕门还要让人头疼!”
张杨看着自家大哥这罕见的模样,既觉好笑又感理解。
他沉吟片刻,凑近些低声笑着说道:
“大哥,嫂夫人是明事理的人。你且不必直言‘娶妻’,可先陈说利害。便说此举是为安北境、蓄实力,早日完成匡扶汉室之大业。
那阿云公主,便当作是…是羌渠单于送来的‘人质’与‘盟约’,她带来的马匹和以后的骑兵,便是咱借来的刀。”
“至于名分,”张杨压低声音,“汉庭赐婚,乃是陛下旨意,大势所趋,非关儿女私情。
嫂夫人深明大义,必会以国事为重。你私下里,更需敬重嫂夫人,家中一切,仍以她为尊,绝不偏颇。如此,或可平息一二。”
吕布听完,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一副重甲。
“也罢!稚叔你说得在理。终究…终究是要说的。”他拍了拍张杨的肩膀,恢复了些许往日的气概,
“近些时日匈奴应该会平静不少我也安排了郝昭在朔北入冬前尽量加快青盐泽军塞的建设,我不日便准备回五原向夫人坦诚此事。”
吕布目光坚定起来,仿佛又找回了战场上的自信。“若夫人能理解,这匈奴公主的事也算有了个妥善的安排。”
张扬点头说道:“大哥放心,嫂夫人向来顾全大局,定会明白大哥的苦衷。”
随后,两人又就青盐泽筑城以及应对匈奴的后续事宜仔细商讨起来。吕布再次展现出他作为名将的风采,迅速理清思路,部署各项任务。
几日后吕布安排了一下张扬配合一下郝昭一下筑城工程顺利推进就可返回朔方军营,吕布也带着全部飞骑、曹性和成廉和阿云踏上了返回五原郡的路程。
一路上,吕布心中虽仍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对解决此事的决心。
吕布期待着与严夫人坦诚相谈,也期待着能在严夫人的理解下,为并州边郡的安稳迈出重要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