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与曹性在校场中穿行,所到之处皆是狂热的欢呼与忠诚的呐喊。
酒意和热烈的气氛让吕布那双锐利的眼睛更添几分炽热的光芒。
他停下脚步,环视着这些因饱食、酒精以及对未来的贪婪而面孔通红的部下,猛地吸了一口气,用足以压过所有喧嚣的声音吼道:
“儿郎们!今日的欢聚,是为了明天的继续!今日的饱餐,是为了明日有力气去抢!明日的拼杀,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咱们自己,为了爹娘妻儿,能更好地活下去!”
他的话语简单、粗暴,却直击这些边军士卒内心最原始的需求。
回应他的是更加疯狂和统一的嘶吼,仿佛要将这强阴县的夜空彻底撕裂的高声喊道:
“生死跟随将军!”
“誓死追随吕将军!”
“抢!杀!活下去!”
声浪澎湃,吕布满意地点点头,脸上的豪迈稍稍收敛,他一把拉过身旁同样被这气氛感染、面色潮红的曹性,低声道:“走,随我回军帐,有事与你商议。”
曹性从震耳欲聋的呼喊中回过神来,连忙应道:“诺!”
吕布随即又转向士兵们,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随意说道:“都快些吃完喝完!然后给老子滚回去好好睡一觉,好好休整!养足了精神,才有劲头去抢鲜卑人的牛羊!”
在一片哄笑和应诺声中,吕布揽着曹性的肩膀,转身大步向着中军大帐走去,将校场上的喧嚣稍稍抛在身后。
一进入略显安静和昏暗的军帐,吕布身上那股与外间同乐的放浪形骸便迅速收敛了几分。
他径直走到主位坐下,手指习惯性地敲击着案几,目光扫向帐内侍立的一名飞骑亲卫,看似随意地问道:“方才在校武场,可曾看到阿云?”
亲卫抱拳,恭敬回道:“回将军,并未看见阿云姑娘出现在校场。”
吕布闻言,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随即摆了摆手说道:“知道了。去,让伙夫那儿准备一碟牛肉,一碟羊肉,再盛一碗热乎的肉汤,给她送过去。”
“是!”亲卫毫不迟疑,立刻领命退出。
帐外,亲卫很快从仍在忙碌的伙夫处取来将军特意吩咐的食物:切得厚实的酱牛肉,烤得喷香的羊肉,还有一碗飘着油花和葱末、热气腾腾的肉汤。
他端着来到阿云居住的小帐外,并未进去,只是提高声音道:“阿云姑娘,将军命我给你送晚上的吃食来了。”
说完,将食物放在帐门外干净的地上,便转身离去,执行命令干脆利落。
帐内的阿云其实早已听到外面的动静,她轻轻掀开帐帘一角,看到地上那摆放整齐、肉量十足甚至还冒着热气的食物,不由得愣了一下。尤其是那碗热汤,在这寒夜里显得格外珍贵。
她的脸颊突然地飞起两抹红晕,在清冷月光和远处篝火的映照下,格外明显。
她下意识地咬了咬唇,心跳莫名地快了几分。望着那堆吃食,她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吕布方才在校场上被众人环绕、狂放不羁地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身影。
“他…喝了那么多酒,闹出那么大动静,竟…竟还能想到我未曾去取饭食?”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让她心头涌起一股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有些无措,又有一丝难以忽视的、细微的甜意。
她默默地将食物端进帐中,手指触碰到的碗壁温度,似乎一直暖到了心里。
然而吕布的军帐内,喧嚣被厚重的帘幔隔绝在外,只余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仍未散尽的欢闹余音。空气中弥漫着皮革、金属与一丝未散的酒气。
吕布舒展开身躯,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边缘。他目光转向一旁垂手而立的曹性,脸上的醉意似乎褪去几分,显露出属于统帅的清明。
“安世(曹性表字),”他开口,声音比在校场上低沉了许多,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说道:“今日校场犒军,你也全程见了。说说,有何感想?”
曹性闻言,身体微微挺直,略作沉思后谨慎答道:“回将军,卑职以为,将士士气如此高涨,如烈火烹油,乃是大吉之兆。
士气旺,则临阵敢战,战力自然飙升,破鲜卑必如摧枯拉朽。”这是他作为中层将领最直观的感受。
吕布点了点头,却又缓缓摇了摇头,目光似乎能穿透帐壁,看到那些正在狂欢的士卒说道:“你说得对,但也不全对。”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敲打在曹性心上说道:“安世,你我都不是生来便是将军。
你该知道,对于一个底层厮杀汉,什么最重要?不是虚无缥缈的忠义,也不是遥不可及的功名。”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曹性说道:“最要紧的,是让自己、让帐里的爹娘、婆娘、崽子,能吃饱饭,能活下去!就这么简单,就这么实在!”
吕布的手指重重在案几上一叩说道:“儿郎们把命交到我们手里,不是让我们拿去随意挥霍,换取功劳簿上几个冷冰冰的字!他们每一个,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会痛,会怕,也会想家!”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沉凝说道:“所以,为将帅者,不能只懂得驱使他们冲杀。要善用兵将,知人长短;要上观天时,下明地利;最重要的…”
吕布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帐外的士卒说道:“要懂人心!要让他们知道,跟着我吕布,能活下去,能活得更好!他们才会真心实意地为你效死力!这才是根本!”
这一番话,从一个以勇武桀骜闻名天下的飞将军口中说出,带着一种与他平日形象截然不同的洞察与沉重,让曹性怔在原地,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他原以为将军只是深谙鼓舞士气之道,却没想到其思虑竟已至此。他连忙躬身,心悦诚服地应道:“将军深谋远虑,爱兵如子,卑职…卑职受教!
吕布端起亲兵重新斟上的温酒,呷了一口,目光落在曹性身上,带着几分审视,更带着几分期许。他放下酒碗,声音平稳却自有分量说道:
“安世,”他唤着曹性的表字,语气较之前更为郑重,“你与伯道(郝昭的表字,以善守闻名)相似,皆是军中难得的善守之将。稳如磐石,能替百姓们守住根基门户,此乃大才,亦是大功。”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说道:“然,大丈夫立世,尤其是乱世之中,岂可仅止步于一技之长?守城之能,固然重要,但若只想着一味固守,终究是画地为牢。”
吕布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要将自己的经验与看法灌注给对方说道:“日后,你须得多多学习,眼界要放开。
不能只知深沟高垒,更要懂得如何驾驭麾下将士,如何让他们既畏你之威,又感你之恩,心甘情愿为你所用,此乃‘御下’之道。”
他顿了顿,继续道:“此外,光会打仗还不够。一方将领,若不能妥善处理所占之地的政务,安抚百姓,征收粮草,维持秩序,那即便打下的城池,也如无根之木,难以长久。须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疆土已定,治理为要。这些,都是学问。”
他的话语最终落在一个极高的期许上低声说道:“唯有通晓军、政、人心,方能真正独当一面,成就大作为。
安世,莫要辜负了你的资质,更莫要辜负了这乱世给予的机会。我看好你,望你莫要仅以一方善守之将自限。”
这番话,既是点拨,亦是鞭策,将一位统帅对麾下潜力将领的培养之心,表露无遗。
曹性闻言,身躯猛地一震。吕布这番话,不再是简单的战场命令或酒后的豪言,而是直指为将为官之道的核心,是真正的提点与栽培。
他脸上的酒意瞬间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激动、感激与无比郑重的神色。
他猛地后退一步,整理了一下因饮酒而略显凌乱的甲胄,随即向着吕布,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动作干净利落,带着军人特有的铿锵。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声音因情绪激动而略显沙哑,却异常清晰坚定不移的说道:
“将军!”
“今日之言,如醍醐灌顶!将军之点拨,之提携,安世……”他顿了顿,语气无比诚恳,“安世没齿难忘!”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吕布的每一句教诲都深深吸入肺腑,刻入骨髓,继续郑重承诺道:“请将军放心!安世必谨记将军今日教诲,刻苦砥砺,绝不只蜷缩于一隅之守!定当努力研学御下之道,通晓政务之理,以求他日能真正为将军分忧,为大汉军队效力!”
“安世,必定不负将军今日之所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