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于是便出了军营,走入强阴县那并不宽敞的街道。
县城确实不大,土坯房屋低矮拥挤,街道狭窄,行人多是面有菜色的本地百姓和零星巡逻的军士,看到吕布一行,纷纷避让行礼。
吕布双手负后,缓步而行,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城墙和街巷布局。
他微微蹙眉,对身旁的曹性说道:“安世,你看,这强阴县…着实是小了些,憋屈得紧。以后若真要以此为基础,征讨塞外鲜卑,此处作为大军集结屯驻之所,怕是远远不够。”
吕布他指着那低矮的土城墙说道:“现下这点城防,防个小股流寇尚可,若作为进取之师的桥头堡,囤积粮草军械,驻扎数万兵马,根本无从谈起。必须扩建,加固!”
曹性顺着吕布的目光看去,认真思索后回道:“将军明鉴。若只论防御,凭借此地势和现有墙垣,经一番修葺加固,确可一守。
但若要如将军所言,变为进攻鲜卑的中转要塞和前进根基,非大兴土木、拓展城廓不可。
需增筑瓮城、加高城墙、拓宽城内道路、开辟大型校场及粮仓区域方可。”
两人就着城防、扩建、选址等事宜,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所言皆是军国要务。
阿云则安静地跟在后面半步的位置。她难得出来,好奇地东张西望,看着路边贩卖粗糙陶器、布匹、以及一些塞外特色小玩意的摊贩,眼中流露出女儿家的好奇与欣喜。
吕布虽然在与曹性谈正事,眼角余光却似乎一直留意着她。
这时他忽然停下话头,回过头,很自然地对阿云说道:“既是出来了,有什么看中的,便买些吧。整日待在军营也闷得慌。”
阿云闻言,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脸上绽开明媚的笑容灿烂的说道:“真的可以吗?谢谢将军!”她立刻雀跃地跑到旁边一个小摊前,兴致勃勃地挑选起来。
不一会儿,她就选了好几样小巧的骨雕挂饰和颜色鲜亮的毛绒编织绳结,捧在手里,转身对吕布笑道:“将军,我选好啦!”
吕布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嘴角也不自觉地弯了一下,下意识地就往腰间摸去,准备掏钱袋。这一摸却摸了个空——他今日未着甲,穿的是便服,钱袋根本就没带在身上。
他动作一顿,脸上闪过一丝极少见的尴尬,随即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对一旁的曹性低声道:“安世,带钱了吗?先付一下。”
曹性先是一愣,看着自家将军那理直气壮又略带窘迫的神情,立刻反应过来,强忍住笑意,连忙从自己怀中掏出钱袋,上前一步,替阿云付了账。
阿云看着这一幕,先是一呆,随即明白过来,看着吕布那副“我没带钱但付钱这种事自然有人解决”的坦然模样,忍不住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偷偷地笑了起来,心里却觉得这位威名赫赫的将军,此刻竟有几分难得的可爱。
三人将不大的强阴县城细细转了一遍,吕布的目光始终锐利如鹰,扫过每一段城墙,每一条狭窄的巷道,以及城外可能拓展的空地。直至日头渐高,才返回军营。
在即将分别时,吕布停下脚步,很自然地对阿云嘱咐了一句说道:“回去歇着吧,没事别忘了抹药。”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一旁的曹性却听得一愣,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说道:“药膏?”他瞬间联想到昨日将军特意让他去取的伤药,再看向阿云略显不便的腿脚,顿时恍然大悟,脸上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
目光在吕布和阿云之间悄悄打了个转,连忙低下头掩饰表情。
吕布仿佛没看到曹性那点小心思,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他转向曹性,神色已然恢复了统帅的专注与严肃的说道:“安世,随我进帐。我们仔细议一议,这强阴县城,究竟该如何扩建,方能成为我等北击鲜卑的坚实堡垒。”
说着,他便率先向中军大帐走去,步伐沉稳,显然心思已完全投入到接下来的军政要务之中。
曹性立刻收敛所有杂念,恭敬应道:“诺!”快步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军帐,厚重的帘幔落下,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吕布和曹性来到军帐前挂着的强阴县城的地图,吕布大声的说道:“安世,扩建之事,我意已决。不必追求一步到位,亦不需五原郡城那般繁华。”
“首要之事,是扩地、筑墙、屯粮。”
“初期,你先带人在城西、南两侧划出地界,立下木栅标记,先将校场、马场、露天粮场扩出去。
同时在东北角起一寨,与你善守之能,带着你那五百步兵,将此寨守住,成为我军耳目爪牙。”
“同时,征发民夫,采集木石土方,准备夯筑新城墙。明、后年之内,我要看到新城墙将西面大校场包进来!”
“记住,新城墙不必处处一样高,但西门和西北角必须最为坚固,瓮城必不可省!那是将来儿郎们出击的通道,亦是鲜卑人最可能猛攻之处。”
“城内规划,军营、仓廪分区而设,道路务必宽阔,便于调兵运粮。”
“此事由你总揽,遇难决之事,随时报我。人力、物力,我自会让张辽调配予你。此事关乎我军未来数年能否纵横塞外,不得有误!”
吕布又说道:一定要先外后内先建立外部防御(军寨、壕沟),然后再从容扩建主城。优先建设军营、仓库、校场等军事设施,再逐步完善其他地方。
吕布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强阴县的位置,目光灼灼地看向曹性,语气沉凝而充满托付之意的低声说道:
“安世,你先按着我方才所说的要点,草拟一份详尽的方案出来。待文远(张辽的字)抵达,我等再一同细细商议定夺。”
曹性立刻抱拳,神色郑重的说道:“诺!末将这便开始书写整理,必不敢误事!”
吕布微微颔首,目光似乎能穿透军帐,望向远方说道:“算算时日,若无意外的话,文远应已在来强阴县城的路上了。”
他顿了顿,手指再次敲击在地图上那小小的“强阴”二字,声音变得更加凝重的说道:
“安世,你来看看。”他示意曹性靠近,“此城,乃是我并州雁门郡直面草原、扼守鲜卑南下的咽喉要冲,第一道门户!其地位,不言而喻肯定是非同小可。”
他的手指从强阴县向北划出一道虚线,直指广袤的鲜卑活动区域高声的说道:“今后,我军是据此城以守待攻,稳扎稳打;
还是以此地为跳板,主动出击,以攻代守,不断挤压鲜卑人的生存空间……这其中关窍,很大程度上来说。”
吕布抬起头,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曹性脸上,一字一句地说道:“就全看你安世,能否将此城打造成一个真正的、进可攻退可守的钢铁堡垒了。你肩上的担子,不轻啊。”
这番话,既是极高的信任,也是沉甸甸的压力,将镇守和经营此方前沿的重任,明确地压在了曹性的肩上。
吕布说道:此处若不能钉死,鲜卑人的马蹄随时能踏破雁门郡。
曹性猛地抬头。他看见主帅眼中烧着一种熟悉的光——那是并州铁骑大破匈奴时曾有过的、带着血腥气的灼热。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抱拳时甲胄铿锵作响的说道:将军安心。
话出口才觉太轻,又往前踏了半步。靴跟碾碎冻土,声音陡然沉下去说道:末将便是把骨头砌进城墙,也定让这强阴县成我军直插鲜卑的桥头堡。
帐外忽然传来战马嘶鸣。曹性望着地图上那道象征长城的痕迹,恍惚看见血火将要染红阴山脚下的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