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四年秋七月,昭镜司后院东侧的空地上,三十余名工匠正忙着搭建新的库房。青灰色的砖墙已砌至丈高,木工匠人正踩着脚手架安装雕花梁架,石匠则在门前打磨一块刻着“昭镜证据库”的汉白玉匾额。李氏拿着图纸站在工地上,眉头微蹙地看着墙角的排水槽:“张师傅,这排水槽再挖深三寸,雨季时雨水才不会倒灌进库房——证据最怕受潮,尤其是纸张和布料证物。”
张师傅连忙应道:“李姑娘放心,这就让人改!”他擦了擦额头的汗,低声对徒弟嘀咕:“昭镜司的活真是精细,连排水槽都要卡着尺寸来,比宫里修御书房还严。”徒弟瞥了眼不远处正在清点木料的萧玦,小声道:“将军亲自盯着物料,能不严吗?听说这库房里要放的都是查案的宝贝,丢一件就能让真凶跑了。”
萧玦似乎听到了师徒俩的对话,转身朝李氏走来,手里拿着一卷油纸包裹的东西:“这是工部刚送来的防潮油布,每架木柜都要铺三层。还有这二十个铜制密封盒,用来装微物证据,防虫防蛀。”他展开图纸,指尖点在库房内侧的标注上,“按照你的要求,我让人在墙角砌了六个火墙,冬季温度能保持在恒温,防止墨痕和颜料褪色。”
李氏接过防潮油布,指尖划过细密的纹路,满意点头:“多谢萧将军。上次西市绸缎庄案,那根染了染料的毛发差点因为梅雨季受潮发霉,若不是阿珠及时发现,案子就断了线索。青州案的亲兵毛发和老仓管指甲缝的皮屑,现在还暂时存放在验尸房的冰窖里,再不放进专门的库房,怕是要损坏了。”
正说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林阿珠提着一个半旧的验尸箱跑过来,脸上沾着些许墨渍:“李姐!楚师父让我把青州案的证物送过来,顺便看看库房建得怎么样了!”她掀开验尸箱,里面整齐摆放着用油纸包裹的毛发、装在瓷瓶里的皮屑,还有一块刻着“仓”字的木牌,“这木牌是从老仓管腰间找到的,背面有个小裂痕,楚师父说可能是打斗时撞的。”
楚微随后走来,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封面写着“证据分类细则”:“我参照北疆军中的证据保管法子,结合昭镜司的案子,拟了这份细则。证据分三大类:命案证物、贪腐证物、异案证物,每类再按材质细分——金属、木质、织物、微物、文书,这样查起来一目了然。”她翻开册子,指着其中一页,“比如微物证据,要单独用铜盒存放,盒内铺棉花,贴上标签,注明案件编号、发现地点、经办人,缺一不可。”
沈清辞也提着一个食盒过来,里面装着刚做好的绿豆糕:“李姐,楚仵作,工匠们忙了一上午,我让厨房做了点心。”她瞥见楚微手中的细则,轻声补充:“我父亲曾任吏部司库,管过官员的文书档案,他们用‘千字文’编号法记录存放位置,我们或许可以借鉴——比如命案证物编为‘天’字部,贪腐证物编为‘地’字部,每个证物柜对应一个字,再标上层数,找起来更快。”
李氏眼睛一亮:“这个法子好!比如青州案的亲兵毛发,属于命案微物,就编为‘天微-青01’,‘天’代表命案,‘微’代表微物,‘青01’代表青州第一案。”她接过细则,在空白处添上编号法,“等库房建好,我们就按这个细则整理旧案证物,新案证物随查随存,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翻箱倒柜找证据了。”
然而,筹备工作并非一帆风顺。三日后,负责打造木柜的工匠突然来报,说所有定制的樟木柜都被人动了手脚——柜板内侧被凿出了细小的孔洞,若存放文书证物,潮气会从孔洞渗入,导致纸张霉变。“肯定是王怀安的人干的!”林阿珠气得攥紧拳头,“上次我们在青州抓了李嵩,李嵩供出了他贪腐的证据,他这是想破坏我们的证据库,让旧案翻不了!”
萧玦立刻让人去查木工作坊,果然发现有两个工匠是王怀安府里的家丁假扮的,早已逃之夭夭。“木柜要重新打造,至少需要十日,可陛下下旨让证据库月底前落成,时间赶不上了。”工部派来的主事急得团团转,“现在京城里的樟木都被王家垄断了,我们根本买不到合适的木料。”
“不用樟木也行。”楚微突然开口,“北疆军中的证据库用的是柏木,防潮防虫效果不比樟木差,而且柏木自带香气,不会污染织物证物。我知道京郊有个柏木林场,是当年先帝赐给军中的,王家再手眼通天,也不敢动军中药材和木料的产地。”
萧玦立刻让人去京郊林场调运柏木,同时加派羽林卫看守工匠坊,防止再出纰漏。林阿珠自告奋勇去监督木柜打造,楚微则带着沈清辞和其他女仵作,开始整理堆积在验尸房角落的旧案证物。“这些是十年内的未破命案证物,有些标签都模糊了,得重新核对卷宗。”楚微指着堆积如山的木箱,“阿珠不在,清辞你负责文书类,陈巧儿负责金属和木质类,赵晓娘负责织物类,我来核对微物类,务必一一对应。”
沈清辞拿起一个贴着“十年前城南枯井女尸案”的纸包,打开后发现里面是一块绣着海棠花的丝帕,边角已经泛黄,标签上的经办人名字被水渍晕开,只留下一个“沈”字。“楚仵作,这丝帕的绣法很特别,是江南的苏绣,而且这海棠花的针法,和我母亲当年的绣品很像。”她指着丝帕中心的花蕊,“一般的苏绣花蕊用的是单丝,这个用的是双丝并绣,只有苏州‘锦绣阁’的绣娘会这种技法。”
楚微凑过来细看,果然发现花蕊的特殊之处:“十年前的城南枯井案,卷宗里说死者身份不明,衣着破烂,可这丝帕是锦绣阁的上等货,说明死者生前并非平民。你再看看丝帕边缘,有没有细小的破损?”沈清辞用放大镜仔细查看,发现丝帕右下角有一个整齐的切口,不像是自然破损,更像是被人用剪刀刻意剪断的。“这切口很平整,应该是凶手为了隐藏什么,剪掉了丝帕上的标记。”
就在这时,林阿珠兴冲冲地跑回来,手里举着一个刚做好的柏木柜:“李姐!楚师父!你们看这柜子,内侧铺了防潮油布,还做了分层隔板,正好放微物的铜盒!”她一眼瞥见沈清辞手中的丝帕,突然喊道,“这丝帕我见过!我娘当年给一个江南来的夫人洗衣服,那夫人的手帕上就有一模一样的海棠花!后来那夫人失踪了,我娘还去报过案,可县衙说她是自愿离开的,就没再查。”
李氏正好走进来,听到这话眼睛一亮:“阿珠,你还记得那夫人的模样吗?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标记?”林阿珠歪着头想了想:“我娘说那夫人左手手腕上有个梅花形的胎记,说话带点苏州口音,还总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襦裙。对了,她还带着一个银质的长命锁,上面刻着‘婉娘’两个字!”
沈清辞浑身一震,手中的丝帕差点掉在地上:“婉娘……那是我母亲的小字!我母亲十年前回苏州探亲,再也没回来,父亲派人去查,只说她失踪了,让我们不要再找。”她声音带着颤抖,“这丝帕是我母亲的陪嫁,当年我亲手给她绣了一朵海棠花在上面,就是这个双丝花蕊!”
楚微连忙拿出十年前的卷宗,翻到死者特征页,上面写着“左手腕有梅花胎记,年龄约三十岁,衣着破烂”,旁边附着一幅简陋的画像,依稀能看出沈清辞母亲的轮廓。“看来枯井女尸就是你母亲。”楚微沉声道,“卷宗里说衣着破烂,应该是凶手故意为之,想掩盖她的身份。丝帕被剪断的部分,可能绣着她的名字或籍贯。”
李氏拍了拍沈清辞的肩膀,轻声安慰:“清辞,别难过。现在证据库快建好了,我们可以把你母亲的案子重新翻出来查。这丝帕和长命锁(如果能找到)都是关键证物,只要好好保存,总能找到真凶。”她看向楚微,“把这丝帕编为‘天织-南01’,单独放在铜盒里,标注清楚关联人沈清辞,列为重点旧案证物。”
整理工作持续了五日,就在众人即将完成旧案证物分类时,又出了意外——存放十年前沈御史案证物的木箱,被人撬开了一道缝隙,里面的半块墨锭不翼而飞。“这墨锭是当年从沈御史书房找到的,上面有特殊的墨痕,怀疑是伪造书信的关键证据。”萧玦看着木箱上的撬痕,脸色凝重,“撬痕很新,应该是昨晚被人偷的。看守库房的卫卒被人迷晕了,嘴里有蒙汗药的味道。”
“王怀安肯定是冲着沈御史的案子来的!”林阿珠咬牙道,“他知道我们要翻旧案,就先偷了关键证物!”楚微蹲下身,仔细查看木箱内侧,突然指着一道细小的划痕:“这不是普通的撬锁痕迹,是用特制的三棱刀划的。这种刀只有大理寺的狱卒和王家的护院在用——当年北疆叛将的亲信,就有王家护院的身影。”
“我有办法找到墨锭。”林阿珠突然想起什么,“楚师父教过我,不同材质的东西被触碰后,会留下不同的痕迹。墨锭是松烟墨,质地较软,会粘附上接触者的毛发或纤维。偷墨锭的人肯定没想到,我们能通过微物找到他。”她跑到验尸房,取来放大镜和细针,仔细检查木箱内侧的残留物,果然发现了一根黑色的毛发,和青州案中亲兵的毛发很像,但更粗硬一些。
“这是常年习武之人的毛发,毛囊粗壮,而且毛发末端有刀伤的痕迹,应该是练刀时不小心被刀刃划到的。”楚微接过毛发,用放大镜查看,“王家护院的头领周虎,早年是武状元,练的是大刀,去年比武时被人砍伤过头发,和这根毛发的特征完全吻合。”
萧玦立刻让人去王家护院营捉拿周虎,可赶到时却发现周虎已经逃跑,只在他的床底下找到了一个空的锦盒,盒内有松烟墨的残留痕迹。“肯定是王怀安提前给了他银子,让他带着墨锭跑路了。”林阿珠气得直跺脚。
“他跑不远。”李氏冷静道,“墨锭是沈御史案的关键证据,王怀安不会让周虎把墨锭带出境,肯定藏在京城的某个地方。萧将军,你让人盯着王家的所有产业,尤其是当铺和银号,周虎要跑路肯定需要钱,必然会去变现。我和楚仵作带着清辞和阿珠,去查王家护院常去的赌场和酒馆,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果然,当晚就有卫卒来报,说在城南的“聚赌坊”里发现了周虎的踪迹,他正和一个当铺的掌柜交易。萧玦带着羽林卫赶去时,周虎正拿着一叠银票准备离开,看到官兵立刻拔出大刀反抗,却被萧玦一剑挑掉了兵器。当铺掌柜吓得瘫在地上,怀里掉出一个锦盒,里面正是那半块墨锭。
“是王尚书让我偷的!他说只要拿到墨锭,就给我一千两银子,让我去江南隐居!”周虎被押着跪在地上,连连求饶,“那墨锭上有当年伪造书信的墨痕,王尚书怕你们查出来,就想把它销毁!”
墨锭失而复得,众人都松了口气。沈清辞捧着锦盒,指尖轻轻摩挲着墨锭上的裂痕,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爹,娘,我一定会找到真凶,为你们昭雪。”楚微拍了拍她的后背,沉声道:“这墨锭我们会妥善存放在证据库的最内层,加锁密封,再也不会让人偷走了。”
八月底,昭镜证据库终于正式落成。库房共分三层,一层存放命案证物,二层存放贪腐和异案证物,三层为机密证物室,存放未破旧案和高官涉案证物,需李氏、楚微和萧玦三人同时到场才能打开。每层都有专人看管,门口设有登记册,任何人进出都要签字画押。库房内侧的火墙已经点燃,温度恒定在适宜的范围内,柏木柜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每个柜子上都贴着“千字文”编号,整齐排列。
落成之日,新帝朱允亲自前来视察,身后跟着三法司的官员和各位世家代表。王怀安也在其中,看着整齐的证物柜和严密的守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朱允走到一层的命案证物区,拿起那个装着亲兵毛发的铜盒,听李氏讲解编号规则和存储方法,满意点头:“昭镜司此举,真是利在千秋。以前很多案子因为证物丢失或损坏,导致真凶逍遥法外,有了这个证据库,就能‘分类存以明迹,溯根源以昭雪’,天下无冤的目标,指日可待!”
“陛下谬赞。”李氏躬身道,“这证据库能顺利落成,多亏了萧将军的物料支持,楚仵作的军中经验,还有各位女仵作的辛苦整理。尤其是清辞和阿珠,在整理旧案时发现了关键线索,为十年前的沉冤案找到了突破口。”她示意沈清辞上前,“这是沈御史的女儿沈清辞,也是新录取的女仵作,她母亲的案子,就是通过旧案证物重新发现线索的。”
朱允看着沈清辞,眼中带着惋惜和愧疚:“沈御史是忠臣,朕知道他的冤案一直是昭镜司的心病。朕特许你,将你父母的涉案证物存放在三层机密室,派羽林卫专门看守,任何人不得擅自触碰。朕也承诺,只要找到证据,不管涉及到谁,朕都绝不姑息!”
“臣女谢陛下!”沈清辞跪地叩首,声音哽咽。王怀安站在人群中,手指紧紧攥着袖中的手帕,指节发白。
视察结束后,朱允特意留下李氏和萧玦,低声道:“王怀安在证据库建造期间屡次阻挠,显然是心里有鬼。沈御史的案子,你们要尽快查,但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要打草惊蛇。”他递给李氏一枚令牌,“凭此令牌,你们可以调阅大理寺和吏部的所有旧档,若有需要,朕还会派羽林卫协助你们。”
李氏和萧玦接过令牌,齐声应道:“臣遵旨!”
当晚,证据库的三层机密室内,李氏、楚微、萧玦和沈清辞围坐在桌前,桌上摆着那半块墨锭和丝帕。楚微用放大镜仔细查看墨锭上的墨痕,突然道:“这墨痕的纹路很特别,不是普通的毛笔造成的,而是用一种特制的竹笔——笔杆内侧有凹槽,能储存特殊的颜料,写出的字迹和松烟墨很像,但遇水会变色。”
“竹笔?”萧玦皱眉道,“我好像在王怀安的书房见过类似的东西,当年我去拜访他时,他正在临摹书法,用的就是一支竹笔。”
“那就对了。”李氏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当年伪造沈御史‘私通藩王’书信的人,很可能就是用这种竹笔写的。只要找到这支竹笔,再对比墨锭上的墨痕,就能证明书信是伪造的。”她看向沈清辞,“清辞,你母亲的丝帕上有锦绣阁的标记,我们可以派人去苏州查锦绣阁的旧账,看看十年前有没有京城的官员夫人定制过这种丝帕,或许能找到凶手的线索。”
沈清辞用力点头:“我已经写信给苏州的表哥,让他帮忙查锦绣阁的账册。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有消息。”
林阿珠突然推开门跑进来,手里举着一个刚做好的标签:“李姐!楚师父!这是沈姐姐母亲案子的标签,我用了防水的颜料写的,再也不怕受潮了!”标签上“天织-南01 沈婉娘丝帕 关联案:十年城南枯井案”的字迹工整有力,和她之前潦草的字迹判若两人。
楚微看着标签,嘴角难得露出一丝笑意:“看来青州之行没白去,你终于知道‘慎思慎行’了。”林阿珠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以前我觉得验尸好玩,现在才知道,每一件证物都关系着一条人命,不能马虎。以后我会好好保管证据库的每一件东西,绝不让它们再出问题。”
李氏看着眼前的众人,心中充满了底气。证据库的落成,不仅是昭镜司革新的重要一步,更是雪尽沉冤的坚实基础。那些堆积多年的旧案证物,在分类存储后重新焕发了生机,每一件都藏着真相的碎片,等待着被拼凑完整。而沈御史和沈婉娘的案子,也因为证据库的建立,终于有了昭雪的希望。
窗外,月光透过证据库的窗棂,照在整齐排列的柏木柜上,折射出淡淡的光晕。柏木的清香混合着防潮油布的味道,构成了一种独特的气息——那是正义的气息,是真相的气息,更是昭镜司“革新昭镜·雪尽沉冤”的初心气息。李氏知道,证据库的落成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的首案试法,将是对证据库和女仵作们的第一次真正考验,而她们,早已做好了准备。
次日清晨,林阿珠和沈清辞一起,将沈婉娘的丝帕和沈御史的墨锭分别存入对应的铜盒和木柜中,贴上标签,锁上柜门。阳光透过库房的天窗洒下来,照在标签上的字迹,清晰而坚定。远处的训练场传来女仵作们练习辨伤的声音,与证据库的安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又和谐统一——那是技艺的锤炼,是证据的守护,更是昭镜司薪火相传的生动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