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之前,本是一天中最黑暗寒冷的时刻,淇水两岸却无人能够安眠。北岸磁州军阵地中,士兵们悄无声息地整理着装备,检查刀锋,将所剩无几的箭矢插入箭囊。王五部的精锐已经在前沿悄然集结,等待着反突击的命令。而在下游十五里的老鸦口,陈默亲自率领的三百山地精锐,如同蛰伏的猎豹,口衔枚,马裹蹄,身体涂抹泥浆以掩盖气味,静静潜伏在冰冷的河水中及对岸的密林边缘,只待约定的信号。
南岸,刘宗敏的大营同样灯火通明,人声马嘶比起往日更显嘈杂。大多数闯军士兵被军官粗暴地唤醒,被告知北岸敌军可能溃逃,要求他们做好随时追击的准备。疲惫、寒冷以及对那神秘重炮的恐惧交织在一起,使得营中弥漫着一种怪异而紧张的气氛。刘宗敏顶盔贯甲,坐镇中军,不断派出斥候靠近河岸侦查,焦躁地等待着北岸“溃退”的迹象。
寅时三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北岸磁州军防线后方,突然亮起了大量火把,人影幢幢,并传来一阵阵刻意压低的、却足以让对岸隐约听见的喧哗和车马轱辘声。几处靠近河岸的营垒,甚至冒起了黑烟,仿佛在焚烧无法带走的物资。
“动了!他们动了!”南岸负责监视的闯军哨兵立刻将观察到的“异常”飞报中军。
刘宗敏霍然起身,脸上露出混杂着兴奋与残忍的笑容:“果然撑不住了!想跑?没那么容易!传令前军,准备渡河追击!中军骑兵随我压阵,老子要亲眼看着他们崩溃!”
“权将军,是否再等等,先确认一下?恐防有诈……”谋士依旧忧心忡忡。
“等个屁!”刘宗敏不耐烦地挥手打断,“战机稍纵即逝!再等下去,天亮了他们就跑远了!执行命令!”
呜呜的号角声在南岸响起,早已待命多时的数千闯军前锋,发出兴奋的嚎叫,扛着匆忙收集来的木板、木筏,甚至直接跳入冰冷的河水,向着北岸发起了冲击。这一次,他们没有遇到昨日那般密集的箭雨和火铳射击,抵抗似乎微弱了许多,更加证实了“敌军溃退”的判断。闯军士兵们士气大振,争先恐后地涌向北岸。
就在大量闯军士兵渡过淇水,踏上北岸滩涂,队形混乱地向前蜂拥,试图追击“溃逃”的磁州军时——
“轰!轰!轰!轰!”
北岸防线后方,早已测算好射击诸元的四门三斤炮和那门唯一的六斤炮,同时发出了震天的怒吼!这一次,炮口对准的不是桥头,而是遍布闯军士兵的滩涂区域和刚刚架设起来的浮桥、渡河点!
六斤炮的散弹和三斤炮的实心弹、部分霰弹,如同死神的镰刀,无情地扫过拥挤的渡河人群!刹那间,淇水北岸滩涂变成了血肉磨坊,残肢断臂与破碎的木屑齐飞,凄厉的惨叫声甚至压过了炮声!刚刚建立的浮桥被炮弹直接命中,断裂解体,上面的士兵如下饺子般落入冰冷的河水中。
几乎在炮声响起的同时,原本看似“溃退”的磁州军防线矮墙后,猛地站起一排排森然的士兵!
“放!”
王五怒吼一声,磁州军所有剩余的火铳——燧发枪、“迅雷铳”乃至部分火绳枪,进行了最后一次齐射!灼热的铅弹如同金属风暴,泼洒向那些被炮火打懵、挤作一团的闯军!硝烟弥漫,冲在最前面的闯军如同被割倒的麦子,成片倒下。
“杀——!”
炮火和铳声未息,王五亲率集结已久的精锐,如同出闸猛虎,从工事后跃出,向着滩头上混乱不堪的闯军发起了反冲锋!长矛如林,刀光似雪,憋屈防守了两日的磁州军士兵,将所有的怒火和力量都倾泻在这一刻的反击之中!
渡河的闯军前锋本就被炮火和齐射打得晕头转向,建制混乱,再遭此迅猛反击,顿时彻底崩溃!哭爹喊娘地向后溃退,拼命想挤上尚存的渡船或游回南岸,自相践踏落水者不计其数。
就在北岸反击战进行得如火如荼,吸引了南岸几乎所有注意力的时候,下游老鸦口,三支带着油脂的火把被高高举起,在空中划了三个交叉的圆圈!
“信号!动手!”一直如同石雕般潜伏在河水及对岸林间的陈默,眼中精光爆射,低吼下令。
三百名早已冻得嘴唇发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的山地营精锐,如同鬼魅般从藏身处跃出!他们分工明确,一部分人用强弓劲弩精准点杀南岸寥寥无几的哨兵;一部分人迅速将背负的火油罐投向就近的营帐、草料堆;更多的人则挥舞着钢刀短斧,如同旋风般冲入因主力前调而显得空虚的闯军大营侧后区域——这里,正是刘宗敏囤积粮草、辎重的地方!
“敌袭!后面有敌人!”
“粮仓!他们冲着粮仓来了!”
“救火!快救火!”
凄厉的警报声和惊恐的呼喊瞬间在刘宗敏大营后方炸响!然而,为时已晚!一支支火箭射向泼洒了火油的营帐和物资,烈焰腾空而起,迅速蔓延开来!干燥的草料、粮食遇火即燃,火借风势,很快就连成一片,将半个南岸天空映照得通红!
混乱,如同瘟疫般在南岸大营扩散。正准备渡河或跟随刘宗敏出击的后续部队,看到后方升起的冲天火光和传来的喊杀声,顿时军心大乱,不知所措。许多被强征来的民夫和部分胁从士兵,更是趁乱四散奔逃。
刘宗敏此刻刚刚在亲兵簇拥下踏上北岸,正准备指挥部队扩大战果,一举击溃“溃逃”的磁州军。然而,眼前的一幕让他目瞪口呆——他寄予厚望的前锋正在滩头上被对方逆袭打得哭爹喊娘,而身后南岸大营方向冲天的火光和隐约传来的喊杀声,更是如同晴天霹雳,狠狠砸在他的心头!
“怎么回事?!后面怎么回事?!”刘宗敏一把揪住一个连滚带爬逃回来的校尉,目眦欲裂地吼道。
“权……权将军!不好了!粮草……粮草被烧了!营寨后面来了好多敌军,到处都是火……”校尉语无伦次,脸上满是烟灰和恐惧。
粮草被烧?!
刘宗敏只觉眼前一黑,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差点从马背上栽下去!他赖以支撑大军作战的根本,就是粮草!一旦有失,军心立刻就会溃散!
“撤!快撤!回援大营!”刘宗敏几乎是嘶吼着下达了命令,再也顾不上北岸的战局。他现在只想立刻回去保住他剩余的粮草,扑灭大火,稳定军心!
然而,渡河容易,撤退可难。北岸溃败的士兵拼命想往回跑,与南岸试图接应或同样惊慌后撤的部队挤在狭窄的渡口,场面彻底失控。王五岂会放过如此良机,挥军奋力掩杀,直杀得淇水北岸尸横遍野,河水为之染赤。
当刘宗敏在亲兵拼死保护下,狼狈不堪地退回南岸时,看到的是一片狼藉和冲天的烈焰。囤积的粮草大半已化为灰烬,辎重损失无数,营寨一片混乱,士兵惊惶如无头苍蝇。
“林天!老子与你不共戴天!!”刘宗敏望着对岸那依旧飘扬的“林”字大旗,以及北岸滩涂上麾下士兵的累累尸骸,发出一声凄厉绝望的咆哮,急怒攻心之下,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栽下马来。
“权将军!”
“快!快救权将军!”
南岸闯军顿时陷入群龙无首的极致混乱之中。
淇水北岸,林天看着对岸的冲天火光和彻底崩溃的敌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知道,这场淇水攻防战,磁州军赢了。
“传令王五,停止追击,巩固防线,清点战果。”
“令陈默,放火后即刻撤离,按预定路线返回,沿途注意警戒。”
“周青,加派斥候,严密监视溃逃敌军动向,尤其是刘宗敏生死。”
命令一道道下达,磁州军开始有条不紊地打扫战场,救治伤员,收容俘虏。此战,不仅重创刘宗敏主力,焚其粮草,更关键的是,彻底打掉了闯军在豫北的嚣张气焰,为磁州势力南下打开了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