滹沱河畔。五月初三。
在真定府历经连续多日的溃退,让大顺军残部人困马乏,士气低落到了极点。身后,阿济格率领的八旗精骑如同跗骨之蛆,利用骑兵的优势进行袭扰,不断吞噬着掉队的士兵,摧毁着残存的建制。李自成深知,若再一味奔逃,恐怕还未到山西,大军就要彻底溃散。
“不再退了!”李自成在临时搭建的中军帐内,赤红着眼睛,对着仅存的将领们嘶吼,“就在这里,真定!朕要跟跟东虏决一死战!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他选择真定,是因为此地尚有部分城防可倚仗,更因为滹沱河是一道天然屏障,能在一定程度上限制清军骑兵的机动。他下令收集所有能找到的船只,在滹沱河西岸构筑防线,并将残存的火炮、以及从北京仓促带出的部分财宝集中于阵后。
“李过!”李自成看向自己已经伤痕累累的侄子,“你带老营精锐,据守河岸,务必不能让鞑子轻易渡河!”
“臣,誓与阵地共存亡!”李过抱拳,眼神决绝。
“其余各部,依托真定城墙及城外营垒,梯次配置,层层阻击!”
李自成试图在这里,为他摇摇欲坠的大顺政权,做最后一次挣扎。
东岸的清军大营。
阿济格与多铎并肩立于一处高坡,望着西岸匆忙布防的顺军,脸上皆是不屑。
“困兽犹斗。”阿济格冷笑道,“李自成以为凭借一条河就能挡住我八旗铁骑?”
多铎舔了舔嘴唇,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十二哥,让我带人冲过去,一口气碾碎他们!”
身后随军的范文程却较为谨慎:“二位贝勒,顺军虽败,然其老营犹存,不可轻视。且其据河而守,强攻的话恐怕伤亡不小。不若分兵一部,继续从上游寻找渡口,迂回其侧后,主力则在此正面牵制,待其军心浮动,再行雷霆一击。”
阿济格沉吟片刻,他虽然骄狂,但也并非全然无脑。“就依范先生之言。多铎,你带五千精骑,往上游去找渡口!我带人在这里陪他们玩玩!”
战斗随即在滹沱河两岸爆发。阿济格指挥清军步骑,用弓箭和少量火炮隔河与顺军对射,并不时派出小队尝试强渡,试探顺军防线的虚实。李过亲自在第一线指挥,老营士兵凭借着最后的血勇和地利,一次次击退了清军的渡河尝试,河面上漂浮起不少双方的尸体。
时间在战斗中流逝,双方实力的差距和顺军士气的低落逐渐体现了出来。李过率领的老营兵卒反击越来越无力,伤亡在持续增加。更致命的是,多铎率领的五千骑兵,很快在上游三十里外找到一处水浅可涉渡的河段,如同利剑般插向了顺军防线的侧后!
“报——!上游发现大股鞑子骑兵渡河,正向我们侧翼方向杀来!”探马的急报让李自成脸色剧变。
“顶住!给朕顶住!”他声嘶力竭地吼叫,但败局已定。侧翼被突袭的消息像瘟疫一样在顺军中蔓延,本就脆弱的防线瞬间动摇。阿济格抓住机会,下令主力全线强攻!
滹沱河西岸,瞬间成了血腥的屠场。八旗兵悍勇地涉水冲锋,与顺军绞杀在一起。战场成了一边倒的局势,无数顺军这方的士兵们丢弃兵器,四散奔逃,顺军彻底崩溃,或被追杀,或跪地乞降。
李自成在亲兵的死战护卫下,仅率数千残骑,冲破重围,继续向西亡命奔逃。真定之战,以大顺军的又一次惨败告终,最后的有生力量几乎损失殆尽。清军通往山西的门户,被彻底打开。
……
五月初五,山东,东昌府,荏平县境内。
林天率领的南下队伍,已经离开了相对平坦的真定府,进入了鲁西平原。越往南走,战争的痕迹似乎越淡,但地方的混乱和凋敝却并无二致。田野荒芜,村落十室九空,偶尔能看到一些结寨自保的坞堡,寨墙上人影绰绰,警惕地注视着这支过境的庞大军队。
队伍依旧保持着高度的戒备和行军速度。连日赶路,人马尽皆显露疲态,但纪律依旧严明。崇祯因为一路在马车上休息,脸色倒是好了不少,偶尔会在休整时下车走动,看着这支完全不同于以往明军的队伍,眼神复杂。
午后,前锋王五派回快马禀报:“主公,前方十里,便是荏平县城。县城四门紧闭,城头有兵丁守卫,看旗号并非顺军,也非清军,像是本地官绅组织的团练。据抓获的本地乡民说,知县早已跑路,现在城里是一个姓张的乡绅和几个溃兵头目说了算,聚集了大概千把人,占着城池,向过往商旅收税,也抢掠周边。”
林天与韩承、陈默等人聚拢商议。
“荏平是通往济南的必经之路之一,绕行需要多走两三日,且路途难测。”韩承指着地图道。
“不过千把乌合之众,虽是据城而守,但凭我军的勇武,破之不难。”陈默语气冰冷,“正好可以拿下此城,补充些淡水和新鲜食物,也让将士们休整一夜。”
张慎言则有些顾虑:“我军初入山东,不宜树敌过多。若能招降,或借道而过,是否更为稳妥?”
林天沉思片刻,问道:“周青那边有山东巡抚邱祖德的最新消息吗?”
“有,”负责情报联络的军官回答,“周青队长传讯,邱祖德仍在济南,试图整合兵力,但号令不出济南府,对周边州县控制力很弱。像荏平这种情况,在山东很普遍。”
林天点了点头,心中已有决断:“乱世当用重典,亦需立威。荏平弹丸之地,若都不能迅速拿下,如何让山东、乃至江南各方势力正视我等?传令王五,前锋营做好攻城准备!陈默,你部策应!韩先生,准备好安民告示,以陛下名义撰写!”
命令下达,队伍迅速由行军状态转为临战状态。火炮被从骡马大车上卸下,推到阵前;火枪手检查弹药,长枪手、刀盾手整理装备。肃杀之气再次弥漫开来。
很快,队伍抵达荏平城下。低矮的县城城墙映入眼帘,城头上果然聚集着不少手持兵刃的丁壮,衣着杂乱,神色紧张地看着城外这支军容鼎盛、杀气腾腾的大军。
王五策马出阵,对着城头高声喝道:“城上的人听着!大明皇帝陛下御驾在此!天兵南下,途经此地,速开城门迎驾!若敢抗拒,破城之后,鸡犬不留!”
城头一阵骚动,一个穿着半旧鸳鸯战袄、头目模样的人探出头,强自镇定地喊道:“什么皇帝陛下!谁知道你们是真是假!俺们只认张老爷!要想过路,留下买路钱!否则……”
他话音未落,林天已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开炮!”
早已准备就绪的炮兵立刻行动。
“轰!轰!轰!”
三门轻炮同时发出怒吼,实心铁弹呼啸着砸向荏平那并不坚固的城门和城墙。
木屑纷飞,砖石崩裂!城门在炮击下剧烈晃动,出现裂痕。城头上的守军何曾见过这等阵仗?顿时一片大乱,惊叫声四起。
“火枪手,前进!压制城头!”陈默冷声下令。
三个哨的火枪手排着整齐的队伍上前,在距离城墙八十步外列阵,举枪瞄准。
“第一排,放!”
“砰!”
白烟弥漫,铅弹如同泼雨般射向城头,打得垛口砖屑飞溅,几个探头张望的守军惨叫着倒下。
“第二排,放!”
……
三轮排枪过后,城头上几乎已经看不到敢于站立的人影。
“撞车!上!”王五怒吼。
数十名健壮士兵推着临时砍伐树木制成的简易撞车,冒着零星的箭矢,冲向摇摇欲坠的城门。
“轰!轰!轰!”沉重的撞击声如同擂鼓,每一下都敲在守军的心上。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伴随着一声巨响和木料断裂的声音,荏平县城门被轰然撞开!
“杀!”王五一马当先,率领前锋营如同潮水般涌入城内。陈默指挥后续部队迅速跟进,控制城墙和要道。
城内的抵抗微乎其微。那些乡勇和溃兵早已被猛烈的炮火和精准的排枪吓破了胆,见到如狼似虎冲进来的磁州镇士兵,大多跪地投降,少数负隅顽抗的被迅速格杀。所谓的“张老爷”和几个溃兵头目,试图从另一边城门逃跑,被早已迂回过去的哨探骑兵逮个正着。
战斗从开始到结束,不到半个时辰。荏平县城易主。
林天在亲兵护卫下入城,看着街道两旁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百姓,以及被迅速押解过来的俘虏,神色平静。他下令张贴安民告示,宣布皇帝陛下驾临,只诛首恶,胁从不问,并开仓放粮,赈济城中饥民。
崇祯也被请下了马车,在严密护卫下,象征性地在城内走了一圈。看着跪满街道的百姓,听着那稀稀拉拉、带着恐惧的“万岁”声,他心中五味杂陈。这与他想象中的“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相去甚远,但终究……是踏出了重掌权力的第一步,尽管这权力,是借由林天的手来实现的。
轻松拿下荏平,虽然只是一个小县城,却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开始在山东这片混乱的水域中,激起涟漪。消息很快向着四周传播开去。一支打着大明旗号、战斗力强悍、并且拥戴着“皇帝”的军队进入了山东,这让各方势力,尤其是困守济南的邱祖德,开始不得不正视这股突然出现的力量。
而在北方,李自成正在通往山西的崎岖山路上亡命奔逃,来自阿济格的追兵依旧在后面紧咬不放。南北两端的局势,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