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秋去冬来。咸阳城迎来了第一场细雪,纷纷扬扬,将相府庭院染上一层素白。
李斯与李由的父子关系,在持续的努力下,已然冰消雪融,焕发出新的生机。那份根深蒂固的畏惧,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情感所取代——崇拜。
这种崇拜,并非源于李斯日益显赫的地位(在李由稚嫩的心中,对“相府舍人”和“户籍特使”的权势尚无清晰概念),而是源于李斯本人所展现出的、如同浩瀚星空般深邃的学识与智慧。
这一日,大雪封门,李斯难得有整日闲暇,便窝在书房温暖的火盆边,一边翻阅着杂家典籍,一边考校李由的功课。不再是过去那种紧绷的、带有审判意味的考校,而是更像一场父子间的学问探讨。
李由背诵了一段《韩非子》中关于“循名责实”的论述,虽有些磕绊,但大意无误。
李斯没有简单评价对错,而是放下书卷,问道:“由儿,可知为何要‘循名责实’?”
李由想了想,努力组织语言:“因为……如果名不副实,就会混乱。比如……如果一个将军没有带兵打仗的本事,却占着将军的位置,军队就会打败仗。”
“说得很好。”李斯赞许地点点头,进一步引申,“这不仅适用于为官为将,世间万事万物,皆需名实相符。农夫需精于耕种,工匠需熟谙技艺,商贾需通晓货殖。那么,如何确保名实相符呢?”
李由被问住了,皱着小眉头思考。
李斯引导他:“比如,我们如何知道一个农夫是否精于耕种?”
“看……看他田里的庄稼长得好不好?”李由试探着回答。
“对了一半。”李斯笑道,“还要看他是否懂得天时,是否会选种,是否善用农具,是否养护地方。这便是‘实’的多个方面。所以,‘循名责实’,不能只看结果,还要看过程,看方法,看其是否尽到了本分。”
他顿了顿,举了一个更贴近李由生活的例子:“再比如,评价你是否是个好学生,不能只看你是否背下了文章,还要看你是否理解了其中的道理,是否能提出自己的疑问,是否做到了尊敬师长、友爱同窗。这便是更全面的‘责实’。”
李由恍然大悟,只觉得父亲的话如同拨云见日,将一句原本有些枯燥的法家格言,变得鲜活而深刻起来。
“父亲,我明白了!”李由兴奋地说,“就像您做那个‘户籍新策’,不仅要看最后户籍册子做得整齐不整齐,还要看过程里有没有扰民,有没有让官吏趁机贪墨,是不是真的让百姓觉得公平了!”
李斯闻言,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他没想到儿子竟能举一反三,将他教导的思维方法,如此精准地应用到实际事务的分析上!这份悟性,远超他的预期!
“好!说得好!”李斯忍不住抚掌赞叹,心中充满了为人父的骄傲,“由儿能如此想,可见是真懂了!读书求学,正该如此,融会贯通,学以致用!”
得到父亲如此毫不吝啬的夸奖,李由的小脸因激动而泛红,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成就感和对父亲深深的敬佩。他觉得父亲懂得实在太多了,仿佛世间所有难题,在父亲那里都能找到答案,而且父亲总能用最易懂的方式,将最复杂的道理讲清楚。
这种敬佩,在日常的点滴中不断累积。
他看到父亲伏案疾书,处理着堆积如山的竹简,神情专注,运笔如飞,那些令其他官吏头疼的繁杂公务,在父亲手中总是条分缕析,迎刃而解。
他听到母亲和仆役私下议论,说父亲在相府如何受到重用,连相国大人都多次称赞,那些原本看不起父亲是楚地来的同僚,如今都变得恭敬有加。
他更亲身感受到,父亲看待问题的角度总是那么独特而深刻,无论是律法、政务,还是天文地理、人情世故,父亲都能说出令人信服的见解。
所有这些,汇聚在一起,在李由那双清澈的眼眸中,凝结成了近乎纯粹的崇拜。他不再仅仅是因为血缘而顺从,而是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的父亲是一个极其了不起的人,是他努力想要成为的榜样。
雪依旧在下,书房内却暖意融融。李斯看着儿子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崇拜光芒,心中既感欣慰,又觉责任重大。
他知道,这份崇拜是信任,也是期许。他必须更加努力,不仅要在权力的道路上走得更远,更要成为一个真正值得儿子崇拜的父亲——一个有能力改变自身和家族命运,也有智慧引导后代走向光明的引路人。
他伸出手,轻轻拂去李由肩头不知何时落下的一点雪屑,语气温和而坚定:“由儿,学问之道,永无止境。望你永远保持这份求知之心,明辨之智。”
“嗯!孩儿记住了!”李由用力点头,眼神熠熠生辉。
窗外,雪落无声;窗内,薪火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