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尘在烬都中行走了整整一天,从清晨到深夜,他见证了这座城市的种种恶态,也感受到了其中的残酷与黑暗。
深夜的烬都,比白天更加恐怖。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偶尔传来的惨叫声和打斗声,让人不寒而栗。
月光洒在地上,照亮了那些尚未干涸的血迹,泛着诡异的光芒。
凌尘站在一座高楼的顶端,俯瞰着整座城市。
烬都的夜晚一片漆黑,只有魔宫和贵族府邸里还亮着灯火,那些灯火像是一双双恶魔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
他的心中充满了沉思。
烬都的恶,究竟是如何产生的?
是因为恶劣的生存环境,让妖魔们不得不摒弃善良,用恶来保护自己?
还是因为妖魔的天性本就如此,暴力与贪婪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基因?
或许,两者都有。
在这个资源匮乏、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善良只会成为被欺负的理由。
只有变得强大、变得残忍,才能生存下去。
而这种生存方式,经过漫长的岁月,逐渐演变成了妖魔的天性,让他们将恶视为理所当然。
可即便如此,凌尘也不愿意相信,所有的妖魔都是天生的恶人。
他想起了那个被老蛇妖追杀的小鹿妖,想起了那个抱着老妖尸体哭泣的小妖。
他们的眼中还残留着一丝纯真与善良,只是在残酷的环境中,这份善良正在逐渐被磨灭。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将烬城罩在一片沉闷的阴影里。
凌尘的玄色长袍扫过巷尾堆积的碎石,靴底碾过黏腻的血污。
那早已干涸的暗红在青石板上凝成龟裂的痕迹。
每一步落下,都像是踩在这座城市溃烂的肌理上。
重得让他几乎能听见骨骼发出的轻微承压声。
他驻足在巷口,目光掠过不远处的混乱。
——三只青鳞妖正围着一只断了翼的蝶妖,粗糙的爪子撕扯着对方半透明的翅膜,蝶妖细碎的哀鸣被妖物的狞笑淹没;
街对面的酒旗歪歪斜斜地垂着,旗下横躺着一具小妖的尸身,胸口的血洞还在缓缓渗着新血。
而几个披甲的妖兵正用脚尖踢着那具尸体,嬉笑着讨论如何分食。
喧嚣、嘶吼、濒死的喘息,像无数根带刺的藤蔓,缠上他的耳膜,又顺着血管钻进心脏,攥得他胸口发闷。
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消散在带着铁锈味的风里。
凌尘的指尖下意识地蹭过腰间的剑鞘,冷硬的皮革触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缓。
可随即又被更深的无力感包裹。
他深知,以自己目前的能力,在这座被恶念彻底吞噬的城市面前,宛如浩渺夜空中的一点微光。
微弱得近乎虚无,根本无力扭转任何事情的发展轨迹。
这座烬城,恰似一个被邪恶诅咒的巨大牢笼,城中的一切早已被恶念渗透得密不透风。
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撼动这既定的残酷现实分毫。
烬城中的恶,犹如古老而盘根错节的巨树。
其根系在岁月的滋养下,深深扎入大地的每一寸肌肤,蔓延至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无穷无尽,似乎已成为这座城市与生俱来的本质,永远无法被轻易根除。
他明白,自己或许能凭借一时的热血与勇气,短暂地阻止某一件恶行的发生。
然而,这仅仅只是恶之海洋中的一滴水,根本无法改变其汹涌澎湃的势头。
恶念恰似那生生不息的野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一件恶事被强行按下,另一件恶事便会如鬼魅般悄然浮现,再次肆虐这片土地。
就拿今日来说,他也许能够拼尽全力救下一只本性纯善的妖。
凭借自身微薄的力量,将其从厄运的深渊边缘拉回。
但明日呢?
后天呢?
谁又能断言,同样的恶意不会再次如影随形,如恶魔的利爪般再次伸向那只善良的妖,将其重新拖入无尽的黑暗与绝望之中。
这般思索着,凌尘的眉头紧锁,神色愈发凝重,脚步却依旧未曾停下。
只是每一步落下,都伴随着内心深深的无奈与挣扎。
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时而紧握,仿佛试图抓住那遥不可及的希望;
时而松开,又像是在承认现实的无力。
每一步的声响,都仿佛是他内心沉重的鼓点,沉闷而压抑。
不知走了多久,天边的云层终于裂开一道缝隙,几缕微弱的阳光漏下来,却照不暖这满是寒意的城。
就在凌尘感到眼皮发沉时,眼角忽然瞥见一抹不一样的暖光。
——街角处,一间小小的客栈静静立着,木质的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牌匾。
“归客栈”三个字用朱砂写就,虽被岁月磨得模糊,却透着一股难得的温和。
客栈的墙皮早已斑驳,几盏昏黄的灯笼挂在屋檐下,暖光透过糊着棉纸的窗户,在地面上投下一片柔软的光晕,与周围的黑暗形成鲜明的对比。
凌尘犹豫了片刻,还是迈开了脚步,靴底踩在客栈门前的青石板上,竟意外地没有血污,只有一层薄薄的灰尘。
他轻轻推开木门,“吱呀”一声,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仿佛一下子隔绝了门外所有的喧嚣。
店内的景象让他瞬间怔住——没有剑拔弩张的对峙,没有血腥的气息,只有一片让人安心的宁静。
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位白发老狐妖,正用小勺慢悠悠地舀着碗里的莲子粥,粥香混着淡淡的药香飘过来;
角落里,两个背着竹篓的小妖凑在一起,小声讨论着今日采到的草药,指尖划过竹篓里的绿叶时,眼神里满是珍视;
柜台后,掌柜的是个圆脸的猫妖,见他进来。
只是温和地抬了抬眼,递过来一杯冒着热气的花茶,声音轻得像羽毛:
“客官,外面风大,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面上织出金色的光斑,落在凌尘的袍角,驱散了一路而来的寒意。
他找了个空位坐下,捧着温热的茶杯,看着眼前平和的景象,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方才在门外还紧绷的神经,在这暖光与茶香里,竟一点点松了下来。
掌柜的端来一碗阳春面时,凌尘才发现,店内的妖魔虽形貌各异,却都带着难得的平和。
——没有谁觊觎谁的灵力,没有谁算计谁的性命。
他们只是安静地吃饭、喝茶,偶尔轻声交谈,像极了和平年代里寻常客栈的模样。
“这城里啊,总要有个能让人喘口气的地方。”
掌柜的见他望着店内发怔,笑着说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
“外面再乱,进来了,就先把烦心事放放。”
凌尘低头看着碗里漂浮的葱花,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忽然觉得,或许在这座绝望的城里,并非全是黑暗。
——就像这小小的客栈,像一盏固执地亮着的灯,在无边的恶意里,守着一片小小的安宁,也守着一丝不为人知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