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缕火光没入石门时,凌尘已转身离开看台。
玄色衣袍扫过石阶上的血渍,留下道淡淡的擦痕。
他却浑不在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木斧柄。
——那处被汗水浸得发亮的地方,还残留着午后对决时的余温。
夜风卷着角斗场的腥气追上来,凌尘拢了拢衣襟,将那股腻人的甜腥挡在外面。
路过街角的水井时,他弯腰掬了捧水泼在脸上,冰凉的触感顺着下颌线滑落,混着未干的汗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镜面般的水面映出他眼底的沉凝,亚力克挥斧时那道猩红的轨迹,费德展开黑羽时的阴影,像两团化不开的墨,在他瞳孔里翻涌。
回到客栈,木门“吱呀”一声碾过门槛的沙粒。
凌尘解下木斧靠在桌角,斧柄与木桌碰撞的轻响惊飞了梁上栖息的夜蛾。
他给自己倒了杯冷水,杯壁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在桌面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目光落在水洼里晃动的灯影上,思绪却已飘回角斗场的公告牌。
——八人名单如今只剩三个名字,像两根悬在头顶的尖刺。
“轮空的绝不会是我。”
凌尘对着水面低声自语,指尖在桌沿轻轻叩击,节奏随着心跳起伏。
主办方要的是最烈的厮杀,亚力克的巨斧与费德的黑羽。
这两柄最锋利的刀,必然要留到最后才肯相碰。
而他,不过是用来打磨刀刃的砺石。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木格窗。夜风带着远处酒馆的喧嚣涌进来,吹得烛火晃了晃,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
没尘想起亚力克劈碎骨匠时的场景,那道毫无花哨的竖劈,看似简单,却藏着将全身灵力凝于一点的霸道。
——寻常的水盾根本挡不住,冰棱更是触之即碎。
他下意识地抬手,模拟出格挡的姿势,手腕转动间,仿佛已感受到巨斧压在斧刃上的千钧之力。
“养蛊,就得让毒虫先互相撕咬。”
凌尘的指节在窗台上敲出闷响,目光掠过远处亮着灯的演武场。
费德的暗影术诡异难测,却总在逼近时露出破绽;
亚力克的斧招刚猛无俦,可左肩那处被骨蟒毒液侵蚀的痕迹,或许就是突破口。
主办方要从他和亚力克之间择出更强的对手去消耗费德,这算盘打得噼啪作响,他听得真切。
烛火突然爆出个灯花,凌尘回过神,发现指节已在窗台上叩出了道浅痕。
他转身拿起克己送来的情报,指尖划过“亚力克——左肩旧伤未愈,斧招偏重右路”
那行字,红笔标注的痕迹被反复摩挲,边角已有些发卷。
窗外的梆子敲了三下,凌尘将情报折好塞进怀里,掌心的温度透过纸张渗进去。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每一步都得踩在刀刃上。
亚力克的剑再快,总有破绽;
费德的幻术再诡,终能被破。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这场养蛊游戏里,成为最后咬碎毒牙的那只。
转眼间十四天就过去了。
晨雾散尽时,角斗场的铜钟已敲过三响,第三组的厮杀声隔着石墙传来,闷沉得像远处的雷鸣。
早晨,凌尘坐在客栈的窗边,看着晨光漫过对面的屋檐,将窗台上的木斧照得泛出暖黄的光。
斧刃上的冰纹还留着十四天前的痕迹,那是他每日以灵力滋养的结果。
此刻在光线下流转着细碎的寒芒。
而等到午后的日头爬到半空,凌尘才起身收拾。
玄色衣袍的下摆扫过床沿,带起的风卷走几片落尘。
他将木斧斜背在身后,斧柄的弧度恰好贴合脊椎,这是练了千百次才找到的舒适角度。
路过巷口的铁匠铺时,砧铁撞击的“叮当”声震得空气发颤,他下意识摸了摸斧刃。
——那里的锋利,不输任何铁器。
角斗场的石门比十四天前更沉了些,推开门时,绞轴发出“吱呀”的哀鸣。
凌尘顺着石阶往下走,玄色衣袍擦过石壁上新鲜的刀痕,留下道转瞬即逝的暗影。
休息室的木门虚掩着,他抬手推开,木屑在指尖簌簌落下,门内的光线恰好落在对面的看台上。
亚力克就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巨剑斜倚在身侧,剑鞘与石栏碰撞的轻响清晰可闻。
他显然刚结束热身,裸露的臂膀还淌着汗珠,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
左肩那道被骨蟒毒液侵蚀的疤痕,此刻像条暗红色的蛇,盘踞在肌肉纹理间。
四目相对的刹那,空气仿佛凝住了。
亚力克的猩红瞳孔里闪过丝嘲讽,他突然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在颈间划了道利落的弧线。
——那是毫不掩饰的抹脖子动作,指尖带起的劲风甚至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
凌尘的目光在那道疤痕上停顿了半息,随即移开,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他走到休息室的石凳旁坐下,木斧被他横放在腿上,掌心覆在斧柄最温润的地方,感受着木头纹理里藏着的沉静。
“看来,他也猜到了。”
凌尘对着空荡的休息室低语,指尖在斧柄上轻轻打圈。
费德的轮空已成定局,主办方要的,就是他和亚力克在半决赛里拼出个你死我活。
用最烈的血,去喂饱那个躲在暗影里的稻草人。
远处传来铜钟的轰鸣,第三组的厮杀结束了。
亚力克站起身,扛起巨剑往候场的方向走。
路过凌尘的休息室时,故意放慢了脚步。
剑鞘在石地上拖出刺耳的摩擦声,像在催促这场迟来的对决。
凌尘的指尖猛地收紧,木斧的纹理在掌心烙下清晰的印。
他看着亚力克消失在石门后的背影,突然想起克己情报里的那句话:
“亚力克出剑前,左肩的肌肉可能会轻微抽搐。”
午后的阳光穿过穹顶的破洞,在石地上投下块菱形的光斑。
凌尘缓缓抬起木斧,斧刃在光线下亮得刺眼,映出他眼底愈发沉凝的光。
——这场厮杀,从亚力克划下那道弧线时,就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