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星寂之井那深不见底、仿佛连接着宇宙星骸的幽暗井口一跃而出,余小天的身影稳稳落在地面,脚下是松软而冰冷的灰败土壤。他的身形依旧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历经生死磨砺后的沧桑痕迹,但步履间却比之前更多了几分历经淬炼后的沉稳与凝练。最显着的变化在于,原本如同跗骨之蛆般萦绕在他体表、几乎肉眼可见、散发着腐朽与衰败气息的浓郁死气,此刻竟奇迹般地内敛了许多,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更为深沉的力量强行镇压、束缚在了体内深处,不再肆意侵蚀他的生机。
一直如同枯木般守在井边的墨守老者,那双浑浊得如同蒙尘古玉的眼眸深处,难以抑制地闪过一丝惊异之色。他本以为,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即便能侥幸从那充斥着狂暴星力残余与诡异墟力侵蚀的井底活着爬出来,也必然元气大伤,神魂萎靡,状态会比之前更加糟糕,甚至可能被死气彻底吞噬,沦为行尸走肉。然而,现实却恰恰相反。他非但活着出来了,气息反而比坠井前更加凝实了一分,那股令人心悸、象征着生命走向终结的死寂波动,竟被硬生生压制了下去!这简直颠覆了墨守对此井凶险程度的认知。
“你……竟然真的……从那井中汲取到了残存的星力?”墨守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充满了难以置信,“还……还抗住了墟力的侵蚀?”他无法理解,一个修为远未达到可以抗衡墟界力量层次的修士,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余小天微微颔首,脸色平静,没有过多解释在井底那番与狂暴星力共鸣、与死寂墟力对抗、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凶险过程,以及那一丝侥幸的明悟。他只是沉声道:“侥幸未死,略有所得。前辈,事不宜迟,还请告知那古老祭坛的具体方位,以及关于‘墟灵’的详细情况。”
墨守深深地看了余小天一眼,浑浊的目光仿佛要将他看透,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机缘,在这片绝望之地,能活下来便是最大的奇迹。他抬起那只枯瘦得如同鹰爪般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岛屿更深处那片颜色更加深沉、几乎化不开的、如同凝固的绝望般的灰色迷雾区域。
“祭坛,就在那个方向。”墨守的声音缓慢而凝重,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岁月的尘埃,“你需要穿过眼前这片‘寂灭之林’,才能抵达岛屿最中心的那片盆地。祭坛,就矗立在盆地中央。”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无奈:“至于具体的路径……早已被漫长岁月和无处不在的墟力侵蚀、磨平了。这片森林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迷宫,方向感在这里毫无意义。不过……”墨守话锋一转,“林中并非完全无迹可寻。在一些关键的岔路口或特殊地貌附近,偶尔会散落着一些古老的石碑。这些石碑材质特殊,能一定程度上抵抗墟力侵蚀,上面刻着早已无人能够识别的、属于某个失落时代的符文。据说,这些石碑是当年那些布设此地‘锚点’和核心祭坛的先行者们留下的路标。你若神魂足够敏锐,或许能感知到石碑内部残留的、极其微弱的、与祭坛同源的能量指引,借此寻找到正确的方向。”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更加严肃,甚至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但是,年轻人,你必须万分小心林中的‘墟灵’。它们是墟界力量在此地的具象化产物,形态千奇百怪,毫无定形。可能是一团扭曲蠕动的阴影,可能是一滩不断扩散、吞噬光线的粘稠污泥,也可能是由无数张痛苦哀嚎、扭曲面孔强行糅合而成的恐怖怪物。它们没有理智,没有情感,只有最纯粹、最原始的本能——吞噬一切闯入此地的、带有生机与能量的存在。它们的力量直接源自墟界本身,极其难缠,普通的攻击很难对它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即便暂时打散,也能很快从墟界汲取力量重组。而且,它们对生灵的气息异常敏感,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旦被它们缠上,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极难摆脱。”
“此外……”墨守深吸一口气,补充了另一个致命的威胁,“寂灭之林本身的环境也充满了无形的杀机。那里的空间结构因为长期承受墟力的侵蚀,已经变得极其脆弱和不稳定,可能存在着肉眼根本无法察觉的、细如发丝的空间裂缝。这些裂缝连接着未知的虚空乱流,一旦被卷入,哪怕是炼虚期的大能,也凶多吉少。同时,林中还弥漫着一种名为‘寂灭之风’的无形之物。它并非真正的气流,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神魂的诡异能量波动,能如同寒风扫落叶般,吹散、消磨修士的神魂本源。务必时刻以法力护住神魂,绝不可长时间暴露在风中。”
余小天面色凝重,将墨守的每一句告诫都牢牢刻在心底。他拱手,郑重道:“多谢前辈指点,晚辈铭记于心。”
“去吧。”墨守挥了挥手,佝偻的身影在周围灰败雾气的映衬下,显得愈发萧索与孤寂,“若你……若你真能激活那座古老的祭坛,找到离开这绝望之地的法门……或许,也能为这片土地上其他像我一样、尚未完全沉沦、还在苦苦挣扎的残魂,带来一丝……渺茫的希望之光。”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种近乎祈祷的微弱期盼。
余小天不再犹豫,体内经过井底淬炼后更加精纯凝实的混沌法力开始缓缓流转,在体表形成一层薄薄的、却异常坚韧的混沌光晕,将自身的生命气息和能量波动尽可能内敛、遮蔽。他深吸一口冰冷而死寂的空气,迈开坚定而沉稳的步伐,毅然决然地踏入了前方那片被称为“寂灭之林”的死亡地带。
踏入林中的瞬间,一股远比岛屿外围更加浓郁、更加冰冷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死寂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般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这里的树木早已失去了任何生命的色彩与活力,只剩下无数扭曲、焦黑、如同被天火焚烧过又经万年风化的狰狞树干,如同无数只从地狱深处伸出的、绝望而痛苦的手臂,徒劳地伸向那片永远灰蒙、不见天日的天空。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灰白色的、如同骨灰般的尘埃,踩上去软绵绵的,悄无声息,仿佛连声音这种最基本的物理现象,都被这片土地贪婪地吞噬殆尽了。
林中的雾气浓稠得化不开,能见度被压缩到了极低的地步,目光所及不过十余丈。更糟糕的是,修士赖以探查环境的神识,在这里受到了极其强大的压制。余小天将神识凝练如丝,小心翼翼地探出体外,却发现如同陷入了粘稠的泥沼,每延伸一寸都异常艰难,超出三十丈后,便几乎失去了感应,变得模糊不清。
余小天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双眸深处有混沌清光流转,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仔细地观察、感知着周围环境的每一丝细微变化。他不敢轻易动用消耗巨大的混沌之力进行大范围探查,只是将神识凝聚到极致,如同触角般,小心地探查着前方每一步可能存在的危险。
按照墨守的提示,他前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目光所及之处,果然在左前方一片相对空旷的、由几棵巨大枯木环绕的区域,发现了一块半截埋在地里、倾斜着的残破石碑。石碑的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如同锈迹般的污垢,但边缘处隐约能看到一些早已被岁月风蚀得模糊不清的刻痕。
余小天谨慎地靠近,蹲下身,用手轻轻拂去石碑表面的积尘,露出了下面那些扭曲、怪异、完全不属于他所知的任何文字体系的古老符文。这些符文他一个也不认识,但其笔画间却隐隐透出一股苍凉古朴的意蕴。他沉吟片刻,尝试着将一丝微不可查、极其精纯的混沌法力,如同绣花针般小心翼翼地注入石碑。
嗡……
石碑内部,传来一阵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如同心跳般轻微的震动。一丝若有若无的、与星寂之井中感受到的同源、但更加古老平和的能量波动,如同被唤醒的萤火,隐隐指向了森林的某个特定方向。虽然指引非常模糊,但在这完全迷失方向的死寂森林中,无异于黑暗中的一盏孤灯。
“果然有效!”余小天心中稍定,默默记下了这个能量波动的指向,调整方向,继续小心翼翼地前行。
他依照着沿途偶尔发现的、越来越残破、指引也越来越断续的古老石碑,在这片充满死亡气息的森林中艰难跋涉。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精神高度集中,不仅要警惕脚下可能突然出现的空间裂缝,还要时刻提防那不知会从何处吹来的、直接攻击神魂的寂灭之风。
果然,前行不到半个时辰,危机便骤然降临。在他前方约五丈处,一片看似与其他地方别无二致的灰败空间,毫无征兆地、无声无息地扭曲、裂开了一道细长、边缘闪烁着不稳定黑光的空间裂缝!一股恐怖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吸力瞬间从裂缝中传出,周围的灰白色尘埃和浓稠的雾气如同被无形之手拉扯,疯狂地涌向那道裂缝,瞬间消失无踪,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留下。
余小天心中警兆狂鸣,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想也不想,身体如同条件反射般向侧后方急速暴退!就在他刚刚离开原地的刹那,他原本站立之处的地面,尘埃被吸力卷起,形成一个明显的漩涡痕迹。
那道空间裂缝存在了约三息时间,然后又如出现时那般,悄无声息地弥合消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但原地留下的那片被吸力清扫过的、异常“干净”的区域,却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危险是何等致命。
“好险!若非神魂对空间波动异常敏感,提前察觉到了那细微的扭曲……”余小天心有余悸,更加不敢有丝毫大意,远远绕开那片区域,选择了一条更加迂回但感觉上相对“稳定”的路径。
然而,空间的威胁刚刚过去,另一种无形的杀机又接踵而至。又前行了一段距离,一阵若有若无、如同万千冤魂在极远处呜咽哭泣的声音,开始隐隐约约地传入他的识海深处。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振动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神魂,带着一种浸入骨髓的冰冷、绝望和悲伤,让人心烦意乱,神魂不由自主地摇曳晃动,仿佛要被这哭声从体内拉扯出去。
“寂灭之风!”余小天脸色一变,立刻屏息凝神,混沌元神在识海中绽放出更加璀璨的清辉,如同定海神针般牢牢守护住心神。同时,他加快脚步,想要尽快脱离这片被诡异风声笼罩的区域。
但这寂灭之风仿佛无处不在,无孔不入,从四面八方的灰雾中渗透出来,如同无数只冰冷的鬼手,缠绕、抚摸着他的护体光晕。他体表那层薄薄的混沌光晕在风声中剧烈地波动起来,发出细微的“嗤嗤”声响,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显然正在被这种专门消磨神魂与能量的怪风快速消耗。
余小天感到识海中传来一阵阵如同被细密冰针刺扎般的刺痛感,神魂传来阵阵虚弱感。他不得不持续加大法力的输出,源源不断地注入护体光晕,艰难地抵御着这无形无质、却凶险无比的神魂攻击。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如同在粘稠的胶水中前行。
足足耗费了比平时赶路多出数倍的法力和心神,他才终于感觉周围的呜咽声渐渐减弱,脱离了那片寂灭之风相对集中的核心区域。回头望去,那片区域的灰雾仿佛活物般缓缓蠕动,诡异的哭声依旧如同背景音般隐隐传来,令人不寒而栗。
“这还仅仅是穿越森林途中遇到的‘环境’危险……墨守前辈口中那些真正的墟灵,又该是何等可怕的存在?”余小天的心情愈发沉重,对前路的艰难有了更加清晰和深刻的认识。他找了一处相对背风、感觉空间也比较稳定的巨大枯树树洞,稍作调息,吞服了一颗珍贵的滋养神魂的丹药,恢复着大量消耗的法力和心神。
调息完毕,他继续根据残碑断断续续的指引,结合自己对环境中那极其微弱的能量流向的感知,以及观察地面上某些不寻常的痕迹(比如被某种力量排斥开来的尘埃分布、或者枯木倒伏的奇异规律),来判断前进的方向。进程极其缓慢,而且充满了不确定性。
就在他小心翼翼地穿过一片由无数巨大、不知名生物的惨白骸骨堆积而成的、如同乱葬岗般的区域时,最大的危机,终于降临!
他脚下那片看似由细碎骨粉铺就、与其他地方无异的“坚实”地面,突然毫无征兆地向下塌陷,如同流沙般蠕动起来!紧接着,一只由无数只惨白、扭曲、指骨尖锐的骨手疯狂凝聚、缠绕而成的、巨大而丑陋的怪物,从地底勐地探出!
这怪物没有固定的形态,更像是一团不断蠕动、变化的骨手聚合体,中心是一团不断旋转、散发出浓郁墟力与死气的漆黑漩涡,那漩涡散发出恐怖的吸力,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
墟灵!而且是一只气息极其凶戾、能量波动堪比化神中期修士的强大墟灵!它那无数只骨手带着撕裂一切的恶意,朝着近在咫尺的余小天,狠狠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