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石重裔和闾丘云啸告辞离开,冯道又让青竹把江南的舆图找来,再书桌上铺开
青竹依言去书架上取了舆图,小心展开,摊平在书桌上。冯道站起身来,手背在身后,凝神细看。
这幅地图显然是特意绘制过的,吴越、闽越、南唐、南汉的疆域边界一目了然,沿海的港口、重要水道、山川关隘皆有标注,甚至连各地的驻军大致分布也隐隐可见。
冯道的指尖在福州、泉州之间点了点,沉吟片刻,又顺着闽江往上游摸索,最终停在剑浦一带。他目光幽深,轻声道:“青竹,你看这里。闽越这块地真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青竹天资卓绝,悟性奇高,自下山以来,在冯道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又自己独自领过军,现在对于山川地势,行军布阵也颇有见识。
他看着舆图,指着闽越茫茫多的山地,笑道:“果然不是块肥肉,难怪这么多年,南唐徐知诰容忍他睡在卧榻之侧。”
“那家伙今年改名叫李昪了,”冯道摸着胡须,纠正了一下,道,“非说自己是唐宪宗的五世孙,这往脸上贴金的毛病,多少年了也改不了。”
青竹不置可否的笑笑,突然想到一事,问道:“他这么一改姓,下面子子孙孙都得改过吧,好大一家子人呢。”
“那可不,”冯道不屑的笑了笑,道,“跟你打过交道的徐瑶,现在改名叫什么李璟。他那个儿子,改叫李从嘉了。我觉得还不如直接一步到位叫李煜。”
“连名儿都改了?”青竹习惯性的挠挠头,没在意冯道的话,道,“这家伙对自己义父得有多大怨气。”
冯道摆摆手,指着舆图说道:“不扯那些有的没的,即便是块鸡肋,也不能让一家独大,这样子局面不好控制。”
冯道在闽越的五处府城点指了几下,青竹眼神随着老相国的指尖注意到这几个府州的分布,分别是建州、汀州、漳州、泉州、福州,其中漳州泉州挨着,建州、汀州在闽西,福州离着吴越最近,挨着温州。
青竹笑道:“整个闽地不过五府之地,相国大人要给他们拆这么碎。”
冯道知道自己心意已经被青竹猜出来,也不藏着掖着,细细分解道:“那还能怎么着,闽越之地本来汉化就不深,区区五府之地,方言之复杂令人发指。除了沿海两个港在老夫眼里有些价值,其他地方真是弃之都不可惜。”
看着冯道弹指之间就把好端端的一个闽越之地拆成三份,青竹乐道:“按照相国大人这么一个搞法,福州并入吴越,泉州、漳州交给南汉国,汀州建州那直接给南唐?”
“又不是老夫的地盘,什么叫直接给南唐,让李昪自己派兵过去占呗,”冯道掏了掏耳朵,对这等天下小事并不是十分在意。
青竹哪里敢托大,仔细盯着舆图看了一会,便道:“可南唐若要对闽越作战,恐怕得翻过戴云山,行军极为不便。建州汀州这俩州府,还有这个深处山中的漳州府,一看就没什么油水,拿下来有点得不偿失。”
“漳州更靠近泉州,老夫估摸着南汉刘岩想来个搂草打兔子,一并都拿下。”冯道将手指轻轻点在漳州的位置,泛起了招牌式的笑容,青竹常常攻讦,说这是奸相之状。
看着冯道又露出这样的表情,青竹心道:老相国又憋着害谁?
果不其然,冯道眼珠子转了转,又道:“不能平白便宜了刘岩那货,总得给闽越百姓一个退路。”
“哦,相爷计将安出?”青竹凑趣的捧了一个哏。
“到时候再说!”冯道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惹得青竹直翻白眼。
大体的安排已经妥当,冯道也不耽误,草拟了一封家书,将自己的意图直接写成方略,回给了吴越国王钱元瓘。
没多久,书信写成,老相国亲自画押,再用上私章,最后蜡封好,交给冯福,要他用密级最高的线路,送到杭州钱王宫。
忙活完了对吴越的安排,青竹原本想走,想着今天还得收拾一下,晚上去石重裔那边赴宴,冯道看看天色还早,又吩咐人,传南唐使节到相国府会见。
青竹只得先回自己小院,换了身新道袍,继续坐在相国大人的书房里候着。
不一会,管家冯福又来报,南唐使节到了,青竹起身相迎,一看却是熟人当年在江南一起陪着当时的南唐世子徐瑶,现在叫李璟的家伙喝过酒,正是南唐东宫秘书郎,韩熙载韩大人。
青竹有些意外,这位老兄乃是李璟的心腹,江南有名的才子文人,怎么跑到汴梁来做使节了?
韩熙载看见青竹,也是一愣,没想到在天下权相的书房里能遇到这个方外人,不过毕竟是沉浮宦海多年,这位老帅哥立时换上亲热的表情,一边见礼一边笑道:“不成想道长在相府听用,当年金陵一别不觉有年,真是令韩某想念得紧。”
青竹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错愕,不过随即脸上浮现出热切的表情,半开玩笑般的指责道:“那日里,世子爷与你,还有那位冯延已冯夫子,没少灌贫道酒喝。我与剡王殿下实在是不胜酒力,半道就跑了。失礼失礼,还望韩大人原宥。”
见青竹这套官场虚伪客套的把戏玩得挺溜,冯道甚是欣慰,心道:若是当年刘若拙有青竹这么机敏,自己得省多少事,起码有三成的人情往来,他刘若拙出面就足够打发了。
与韩熙载见过礼,三人在书房中安坐,冯道老谋深算,话题一直在江南税赋,长江航运,运河防务,以及南唐对马楚的攻势上绕,每每蜻蜓点水一般的浅聊辄止,弄得韩熙载摸不着头脑。
青竹在一旁陪坐,眼瞅着冯道话里话外不聊正事,心中也是好奇,偷偷瞅了冯道一眼,却见冯道很隐秘的使了一个眼神。
青竹心中暗自揣测,老相国如果开口,难免给南唐朝廷落下口实,又想通过我的嘴,把这事捅出去?
正在内心思忖间,忽听冯道开口说道:“南唐新立,政务繁忙,韩使君替本相给他带个好。”说完端起面前的茶盏,以示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