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炉之家与芙宁娜想象中阴森森的愚人众据点完全不同。
它坐落在一处相对安静的街角,外观是朴素的枫丹常见建筑,推开厚重的木门,里面却出奇地……温暖。
空气中弥漫着刚烤好的面包香气,混合着淡淡的、类似檀香的味道。不算特别宽敞的客厅里,壁炉燃着跳跃的火焰,驱散了傍晚的微寒。
几个年纪较小的孩子正趴在地毯上玩着积木,看到阿蕾奇诺进来,都乖巧地喊了一声“父亲大人”,然后好奇地偷偷打量着她身后那位衣着华丽得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客人”。
(父、父亲大人?!)
芙宁娜被这个称呼惊得眼皮一跳。
“这位是芙宁娜女士,”
阿蕾奇诺向孩子们介绍,语气是芙宁娜从未听过的、带着一丝温和的平静,“今天来家里做客。”
“芙宁娜大人好!”
孩子们异口同声,眼睛里闪烁着纯粹的好奇,倒是没有太多面对“水神”的敬畏。
(嘛…还算有礼貌…)
芙宁娜稍稍松了口气,但悬着的心依旧没有放下。
她像个警惕的猫咪,亦步亦趋地跟在阿蕾奇诺身后,生怕从哪里又冒出什么“考验”。
阿蕾奇诺将她引到壁炉旁一张看起来就很舒服的软椅前。
“请坐。”
芙宁娜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坐下了,脊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仿佛不是来做客,而是来接受审判。
(这里真的是愚人众的据点吗?)
(感觉……比沫芒宫某些冰冷的会客室还要有人情味?)
很快,琳妮特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上面放着两杯冒着热气的红茶,以及一小碟看起来十分精致的提拉米苏。
“请用。”
琳妮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将茶点放在芙宁娜手边的小几上。
“嘛…谢、谢谢。”
芙宁娜有些别扭地道谢。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碟提拉米苏吸引——可可粉撒得均匀,手指饼干浸泡得恰到好处,奶油层细腻柔滑,看起来……非常美味。
(呜…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但是!不能被她看出来!本神明什么珍馐没吃过!)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端起红茶,小口啜饮,试图用优雅的姿态掩饰内心的不平静和……对甜食的渴望。
阿蕾奇诺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没有动茶点,只是姿态放松地靠着椅背,红瞳在跃动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比平时柔和了些许。
“不必如此紧张,芙宁娜女士。”
她开口,声音低沉,“这里没有舞台,也没有需要你表演的观众。”
(……!)
芙宁娜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滚烫的茶水差点溅出来。
(她又来了!又在暗示!)
“本、本神明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试图用提高音量来壮胆,“扮演?表演?真是无稽之谈!”
阿蕾奇诺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仿佛在说:“继续,我看着你演。”
这种无声的压迫感让芙宁娜几乎要窒息。
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框里的蝴蝶,所有的色彩和挣扎在对方眼中都无所遁形。
(可恶……)
她泄气般地垮下肩膀,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飘向那碟诱人的提拉米苏。
甜食的香气固执地钻进鼻腔,勾引着她脆弱的意志。
阿蕾奇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不喜欢甜食?”
她状似随意地问。
“怎么可能!”
芙宁娜下意识反驳,随即意识到失态,连忙找补,
“……本神明只是……在欣赏它的造型!对,造型!”
“是吗?”
阿蕾奇诺微微倾身,用旁边的小银勺,轻轻舀了一勺提拉米苏,递到芙宁娜唇边。
这个动作太过突然,也太过……亲密。
(!!!)
芙宁娜彻底僵住了。
她能闻到可可粉的微苦香气,马斯卡彭奶油的甜腻,以及……阿蕾奇诺指尖那极淡的、清冷的气息。
那双绯红的眼眸近在咫尺,里面没有戏谑,没有威胁,只有一种近乎探究的平静,仿佛只是在做一个简单的实验。
(她、她干什么?!)
(这、这成何体统!)
心脏狂跳,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升温。她想拒绝,想偏开头,想维持神明最后的尊严……但身体却像被施了定身咒,动弹不得。
“尝尝看,”
阿蕾奇诺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抗拒的磁性,“孩子们的心意。”
(是……是孩子们的心意……)
(不是她的……)
仿佛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借口,芙宁娜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微微张开嘴,几乎是囫囵地,含住了那勺提拉米苏。
细腻、绵密、甜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微苦和咖啡酒的醇香……瞬间在舌尖化开。
(……好吃!)
她的异色瞳不由自主地微微睁大,闪过一丝真实的、被美味取悦的光芒。
连紧绷的身体,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甜蜜袭击而放松了一瞬。
阿蕾奇诺收回手,看着芙宁娜下意识舔了舔唇角沾到的一点奶油,那小猫般的动作,与她平日里浮夸的表演截然不同。
(果然。)
阿蕾奇诺的指尖几不可查地摩挲了一下,仿佛还残留着对方唇瓣柔软的触感。
“如何?”
她问。
“……嘛,尚可。”
芙宁娜强装镇定地评价,但微微发亮的眼睛和泛红的脸颊早已出卖了她。
她赶紧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红茶,试图冲淡那过分甜腻的滋味,也冲淡内心的慌乱。
(太丢脸了!居然被她喂食!)
(而且……味道真的不错……)
客厅里一时间只剩下壁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孩子们隐约的嬉笑声。
一种诡异的、介于紧张与平和之间的氛围,在两人之间弥漫。
“你看,”
阿蕾奇诺重新靠回椅背,目光投向跳跃的火焰,“卸下那些不必要的重担,品尝喜欢的食物,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
芙宁娜沉默着,没有回答。她看着杯中晃动的红茶倒影,心里乱成一团。
这个女人,时而用最致命的秘密威胁她,时而又展现出这种近乎……温柔的举动。
她到底想干什么?
“你……”
芙宁娜鼓起勇气,抬起眼,“你带我来这里,究竟想做什么?”
阿蕾奇诺转过头,火光在她深邃的红瞳中跳跃。
“我只是想让你看看,”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芙宁娜耳中,“并非所有的‘家’,都建立在谎言与表演之上。”
芙宁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家……?)
五百年来,沫芒宫是她的舞台,是她的牢笼,却从未给过她“家”的感觉。
而眼前这个由愚人众执行官经营的、收养着无数孤儿的地方,却弥漫着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真实的暖意。
这太讽刺了。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
就在这时,林尼从外面走了进来,似乎有事要向阿蕾奇诺汇报。
他看到芙宁娜,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笑容:
“芙宁娜大人?您也在这里?真是荣幸。”
(林尼……他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
芙宁娜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阿蕾奇诺站起身,对芙宁娜说道:
“失陪一下。”
她走向林尼,两人在门廊处低声交谈起来。
芙宁娜独自坐在壁炉旁,看着那碟被她吃掉一角的提拉米苏,心里五味杂陈。
威胁与温柔,谎言与真实,舞台与家庭……所有的界限在这个傍晚,在这间温暖的屋子里,变得模糊不清。
而那个灰发红瞳的女人,就像这壁炉中跳动的火焰,带着温暖的假象,却拥有将她彻底焚烧殆尽的危险。
她不知道这场“做客”何时结束,也不知道阿蕾奇诺最终的目的。
她只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再也无法回到原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