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忘望着天边慢慢沉下的日头,橘红的光铺满山野,也照在他靠着石壁、还显虚弱的身上。
身子里重新流动的那点活气,虽微弱,却实实在在地提醒着他,他还活着。
这念想让他对“往后”生出了些模糊的盼头。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身旁静立如雪的南灵身上。
霞光给她苍白的轮廓描了道少见的暖边,可她周身那股冰寒死寂,到底没变。
“南灵,”他开口,声音比前几日确实多了些支撑的力气,不再那么干哑破碎,但依旧不高。
问出这话时,心口跳空了一拍,带着丝连他自己都想藏、却藏不住的紧,“接下来……你去哪儿?”
他怕。
怕从她嘴里听见个遥远陌生的地名,某个他从未听过的、属于她这类“存在”的归处。
怕这些日子生死相依的相伴,这刚因一个铃铛约定悄悄系上的牵连,会随着她一句回答就轻易断了,各走各路。
他还没准备好面对那样的分别。
南灵听了,慢慢转过头来。
那双空茫的眸子,映着满天火烧似的霞光,也清清楚楚映出了他此刻靠着石壁、带着伤后疲累与隐约期盼的模样。
她没有立刻应声。
她的视线,像从他脸上那不易察觉的紧张神情上扫过,又像只是平直地看着他。
她心念里头,无数条理规矩正飞快地转着、撞着。
要寻接下来的事做?
自打偏离了原先“看着”他的路子,所谓该做的事,早就模糊了。
掂量眼下情形?
他伤没全好,行动不便,需得有人搭把手。这是实情。
可在这些冷冰冰的、照着理数和效用掂量的念头上面,一些新生的、还没完全弄明白、却已然分量不轻的感触,正暗涌着。
是那叫做“心疼”的、撕扯般的痛楚余韵。
是那不顾规矩、硬用自个儿根本元气“守着”他活气的决绝。
是那刚应下的、关于“下回一道”挑铃铛的“约定”。
这些念头,杂乱,理不清,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要紧。
它们汇成一道清楚的指引,盖过了所有关于效用、规矩、独个儿行动的老例。
没有得失权衡,没有利害犹豫。
她的目光,从他带着紧张期盼的脸上移开,望向远处那条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在山林间弯弯曲曲往前、不知最终通向何方的泥土小路。
然后,她转回头,看向他。
空茫的眸子依旧照不出情绪,但吐出的话,却清楚而平静,带着种斩钉截铁的确定:
“一道走。”
就三个字。
简简单单,直截了当,像她往常的性子。
却一下子赶跑了北忘心里所有的不安和紧张。
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映着霞光和自己影子的空茫眼睛,看着她那没有丝毫动摇的平静面容。
一股说不清的暖意,混着大难不生的庆幸和某种更深沉的安心,慢慢涌上心头,冲得他眼眶发酸。
他咧开嘴,想笑,又觉得这会儿啥表情都显得轻飘,最后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声音带着丝不易察觉的哑:
“……好。”
霞光越发浓了,把两人的影子在草坡上拉得更长,紧紧挨着,像本该如此。
前路不知,可至少眼下,他们一道走。
北忘靠着石壁缓了缓气,觉得腿脚没那么软了。
他试着往前迈了半步,虽然还是晃了晃,但总算能自己站着。
南灵在旁边看着,没伸手扶,只是目光一直跟着他。
“往哪个方向?”他问,声音稳了些。
南灵望向东边,“山下有镇子。”她顿了顿,又补了句,“你的伤需要药材。”
这话让北忘心里一动。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破旧的衣衫,又看了看南灵素白的裙裾。
“得换身行头,”他说,“这样进城太显眼。”
南灵没说话,但点了点头。
暮色渐沉,她转身往山洞走去,北忘慢慢跟在她身后。
进到洞里,她收拾起所剩不多的东西,把水囊和干粮包好。
北忘坐在草垫上,看着她利落的动作,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挺好。
夜里起了风,洞外树影摇晃。
北忘睡得不安稳,伤口隐隐作痛。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有只冰凉的手轻轻探了探他的额头。
那触感一触即离,却让他莫名安心,又沉沉睡去。
天蒙蒙亮时,北忘醒了。
他看见南灵已经站在洞口,望着外面渐亮的天色。
晨光里,她的身影依旧单薄,却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时会消散。
“今天能走多远?”他撑着坐起来问。
南灵回头看他,“十里。”她走过来,递过水囊,“不急。”
北忘接过水囊喝水,发现里面的水是温的。
他愣了一下,看向南灵。
她却已经转身去整理行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太阳升高些时,他们出发了。
北忘走得很慢,南灵就陪着他慢慢走。
山路崎岖,有时需要攀爬,南灵总会先上去,再伸手拉他。
她的手很凉,但很有力。
中午他们在溪边休息。
北忘靠着一棵树坐下,累得直喘气。
南灵去溪边取水,回来时手里还拿着几株草药。
“敷伤口。”她把草药递给他。
北忘接过草药,心里五味杂陈。
他看着她被溪水打湿的袖口,忽然问:“你以前……也这样照顾过人吗?”
南灵正在拧干衣角的手顿了顿。
“没有。”她答得干脆。
北忘不再问了。
他低头捣碎草药,敷在还在渗血的伤口上。草药清凉,疼痛减轻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