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妃笑着摸了摸凌清婉的头：“等到了圆明园，借给你看。”
朝槿也抱上了凌清婉的大腿：“姐姐给朝槿念书。”
重新上路时，天已有些偏西。
清婉靠在华贵妃肩头，听着车轮碾过石子的声响，忽然问：“额娘，咱们什么时候能到圆明园？”
“快了。”华贵妃望着窗外掠过的树影：
“过了前面那道河，就能看见圆明园的角楼了。”
车帘被风掀起一角，清婉瞥见柔答应的车辕上，红绸结在风中轻轻晃。
她忽然明白，这一路的车马劳顿，这百态丛生的景象，原都是宫墙里的寻常事——
有明枪暗箭，有虚惊一场，也有偶尔流露的暖意，就像这渐沉的日头，落下去，总会再升起来。
远处传来水声，车夫扬声唱喏：“过永定河喽——”
清婉笑着掀开帘子，河面上的晚霞红得像火，映着连绵的车驾，像一串会移动的光。
过了这河，就是圆明园的新日子了，怎的都比宫里头舒坦些。
母女二人到了圆明园后，四阿哥亦骑马赶到——
华贵妃笑着，说道：“四阿哥的居所恐怕底下人还要收拾收拾，四阿哥不若同我们一起去清凉殿用晚膳吧。”
四阿哥微微一躬身：“那儿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着，把马儿的缰绳递给身旁跟的小太监。
三人便一同前往了清凉殿——
圆明园的暑气裹着水汽，漫过朱漆宫墙时，已滤去了大半灼人。
华贵妃扶着颂芝的手，凤袍下摆扫过青石板上的青苔，带起细碎的凉意。
凌清婉蹦跳着走在前面，藕荷色的宫装裙角沾了几片合欢花瓣，是方才路过甬道时蹭上的——
那树合欢开得正盛，粉白的花团压弯了枝桠，像谁把云揉碎了撒在枝头。
“清婉妹妹慢些跑，仔细脚下滑。”四阿哥忙扬声唤道。
华贵妃看着兄妹二人和谐相处，眼角的余光瞥见路边的木槿，花瓣上还凝着水珠，被日头照得透亮。
这园子里果然比宫里自在，连这花木都长得肆意，没有刻意修剪的规整，枝枝蔓蔓都往敞亮处伸，倒有几分江南园林的野趣。
清婉停在一架葡萄藤下，仰着头看垂下来的青葡萄：“额娘，四哥哥，你们看，这葡萄长得真好，等熟了，咱们让小厨房酿葡萄酒好不好？”
“就你主意多。”华贵妃走近了，替她拂去发间的花瓣：
“走吧，咱们先去清凉殿安顿好，这些事往后有的是功夫琢磨。”
她往前指了指：“过了那道玉带桥，就是清凉殿的影壁了，你瞧那檐角的铜铃，风一吹能响到太液池边。”
清婉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远处青瓦屋顶上，一串铜铃在风里轻轻晃，叮咚声随着荷香飘过来，倒比宫里的钟鼓悦耳。
凌清婉拉着华贵妃的袖子往前走，脚步轻快得像踩在棉花上，四阿哥也说道：
“儿臣听说清凉殿的窗是用冰裂纹的玻璃做的，能看见太液池的荷花呢！”
“是西洋进贡的料器，瞧着倒是比窗户纸透亮。”华贵妃笑着点头：
“去年皇上刚让人换上的，说夏天看荷最是清楚。殿里还备了冰鉴，比宫里的冰盆凉快三分。”
凌清婉听到这里，眼睛亮了亮：“清婉以后写帖子时再也不用怕汗沾了纸。”
说话间，已踏上玉带桥。
桥栏上雕着戏水的鲤鱼，鳞片在日头下闪着光，桥下的活水潺潺流过，带着几片荷叶，往太液池的方向去了。
清婉趴在桥栏上往下看，见几尾红鲤从石缝里钻出来，尾巴一摆就没了影，忍不住拍手：“这儿的鱼都比宫里的活泼！”
四阿哥这些东西看得多了，倒是感觉不怎么稀奇，不过，他也不是个扫人兴的哥哥。
“那是自然。”四阿哥笑着说：“圆明园的水是活的，从玉泉山引过来的，养出来的鱼都带着灵气。”
颂芝也惊奇的说：“奴婢听闻，这太液池里还有锦鲤，红的、白的、花的，聚在一块儿像打翻了胭脂盒。”
过了桥，迎面撞见几个小太监扛着箱笼，见了华贵妃忙跪下行礼，为首的是圆明园的副总管刘全，脸上堆着笑：
“贵妃娘娘、四阿哥、公主殿下，清凉殿都收拾妥当了。”
“您瞧，这是刚从宫里运过来的苏绣帐子，防潮的；还有公主爱吃的蜜饯，让小厨房新腌了梅子，酸脆得很。”
华贵妃瞥了眼箱笼上的封条，都是翊坤宫的印记，便点点头：“安置在东暖阁吧，清婉爱睡那边，朝阳。”
又对凌清婉道：“你那套描金的文房四宝，我让他们摆在西窗下的紫檀案上，窗外就是荷池，写起字来也舒心。”
凌清婉早按捺不住，拉着云栖的手就往前跑：“清婉先去瞧瞧！”
四阿哥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华贵妃摆摆手：“你去陪清婉瞧瞧吧。”
四阿哥微微一行礼：“是，儿臣这就去瞧瞧。”
华贵妃看着二人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门后，才慢悠悠往里走。
廊下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殿内的陈设——
正厅摆着张紫檀木的大八仙桌，上面放着个青瓷瓶，插着两枝新开的荷，香得清润；墙上挂着幅《寒江独钓图》，是皇上前日赏的，笔意疏朗，倒衬得殿内更显清凉。
“娘娘，喝口茶吧。”颂芝递上茶盏，是刚沏的雨前龙井，茶汤碧莹莹的，浮着几叶嫩芽：
“方才路过漪澜堂，见谦嫔娘娘正抱着小阿哥看锦鲤呢，说晚些过来给您请安。”
“让她带着弘晏过来便是。”华贵妃在铺着软垫的圈椅上坐下，望着窗外的荷池：
“这园子是比宫里敞亮，连风都带着水腥气，不似宫里的风，总裹着些脂粉味。”
正说着，凌清婉从里间跑出来，手里举着个莲蓬：“额娘你看！小厨房的人刚从池里摘的，莲子嫩得能掐出水！”
她剥开一颗递过来，“您尝尝，比宫里的甜！”
华贵妃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漫开，果然带着股活水的清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