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雅贵人的“心病”,如同一滴落入油锅的水,在紫禁城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激起了隐秘而剧烈的反应。“灰隼”的人如同无声的影子,将承乾宫围成了铁桶,尤其是那位钱太医离开后,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乌雅贵人贴身收起来的那张药方上。
机会出现在次日清晨。乌雅贵人依照药方,命贴身宫女去御药房抓药。这宫女提着药包返回承乾宫的途中,“恰好”与一位匆匆行走的小太监撞了个满怀,药包散落在地。小太监连声道歉,手忙脚乱地帮忙拾掇,动作间,一张被折叠得方方正正的药方笺纸,已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掉了包。
片刻后,这张真正的药方,便摊开在了坤宁宫舒兰的书案上,旁边还放着太医院另一位绝对可靠的老太医,对药方的详细解读。
“方子本身并无问题,确是安神定志、调理心脉的常见配伍。”老太医捻着胡须,“只是……娘娘请看,这几味药的剂量,略微有些异常。茯神用量偏重三分,远志却少了二分,尤其这味朱砂……用作药引,分量本该是厘毫之间,但这方子上标注的份量,若按此煎服,长期以往,非但不能安神,反会扰动心神,甚至……”
“甚至如何?”舒兰追问,心中已有预感。
“甚至可能诱发癫狂之症。”老太医沉声道。
舒兰眸光一凝。这不是治病救人的方子,这是一个缓慢催命的方子!或者说,它是一个伪装成安神汤的……指令或密码?
挥退太医,独自对着那张药方沉思。乌雅贵人不可能看不懂这方子的凶险,却贴身收藏,并未立即销毁,这意味着药方本身,或者说药方上承载的信息,对她而言至关重要。
“灰隼。”舒兰低声唤道。
“奴才在。”
“钱太医那边,可查出什么?”
“回娘娘,钱太医家世清白,入太医院十五年,平日并无劣迹。但粘杆处深挖之下发现,其幼弟曾在江南一家与‘明镜会’资金有牵扯的绸缎庄做过三年账房,去年才因病返乡。钱太医或许是被要挟,不得已而为之。”
果然如此。舒兰心中冷笑,对手无所不用其极。
“皇上那边可知晓了?”
“已禀报皇上。皇上口谕,让娘娘全权处置,务求稳妥。”
全权处置……舒兰明白,这是雍正对她能力的绝对信任,也是将后宫这方战场的指挥权完全交给了她。她必须利用好这张药方,引出更大的鱼。
一个计划在她脑中迅速成形——将计就计。
吩咐“灰隼”:“让我们的人,模仿钱太医的笔迹和用药习惯,重新写一张药方。药材不变,但剂量全部调整回正常安神方该有的比例。然后,找机会将这张‘正确’的方子换回乌雅贵人手中。原方秘密留存。”
“嗻。”“灰隼”领命,迟疑一下又问,“那……乌雅贵人若按新方服药,岂非对她无害?”
舒兰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她不会服的。”
“灰隼”瞬间了然。乌雅贵人要的是方子传递的信息,而非药本身。一旦她发现方子被动了手脚(剂量恢复正常),她立刻就会明白联络渠道可能已经暴露,这会迫使她采取更紧急、也可能更冒险的行动。而这,正是舒兰和雍正想要看到的。
“另外,”舒兰补充道,“加强对承乾宫所有废弃物的监控,尤其是……她可能会试图销毁的,任何带有特殊标记或疑似密写药水的纸张。”
布局已定,只待鱼儿受惊挣扎。
养心殿内,雍正听着舒兰通过苏培盛转述的计划,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他面前摊开的,是胤祥与隆科多联合呈报的、关于忌辰大典的最终安防布置图。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明哨、暗卡、巡逻路线以及应急反应小队的位置,堪称天罗地网。
“告诉皇后,朕准了。”雍正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让她放手去做。前朝有朕,后宫有她,朕倒要看看,这群魑魅魍魉,能翻出什么浪花!”
提起朱笔,在安防图的几个关键节点上,又加重了标记。那是祭坛的香炉、悬挂经幡的旗杆、以及皇室成员休憩的偏殿——都是最容易动手脚,也最需要严防死守的地方。
“胤祥。”雍正唤道。
“臣弟在。”胤祥从阴影中走出,一身戎装,英气逼人。
“祭坛之下,朕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安置妥当了?”雍正问,眼神锐利。
“回皇上,均已按计划安置。三层青石板下,是半尺厚的精钢板,火药难侵。所有经幡帷幔,皆以特制药水浸泡过,遇火难燃。供奉的祭品、香烛,皆有专人十二时辰看守,绝无被掉包可能。”胤祥回答得斩钉截铁。
“好。”雍正颔首,“京郊那个钮祜禄氏的庄园呢?”
“隆科多大人已派重兵伪装成农户、樵夫,将庄园方圆五里围得水泄不通。只等忌辰前三日,看看是否有‘货’送达,或者……有人前去接应。”
雍正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钮祜禄氏……曾经的煊赫外戚,如今却可能成为颠覆他江山的巢穴。这权力的轮回,有时残酷得令人心惊。
“记住,没有朕的命令,庄园那边,只监视,不动手。朕要的,是连根拔起,不是打草惊蛇。”
“臣弟明白!”
雍正挥挥手,胤祥躬身退下。养心殿内再次只剩下他一人。他走到窗边,望着琉璃瓦上反射的刺目阳光,心中计算的,却是一场即将到来的、没有硝烟,却可能更加血腥的战争。
他知道,舒兰在后宫的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那张被篡改的药方,就是她投下的诱饵,也是她主动点燃的导火索。她在逼对手现身,也在为最终的了断创造时机。
“舒兰……”他低声念着她的名字,冰冷的心底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流与骄傲。得妻如此,并肩而立,这万里江山,似乎也不再那么冰冷和孤寂。
坤宁宫内,舒兰看着“灰隼”呈上的、那张已被成功替换掉的“正常”药方副本,神色平静。她知道,信号已经发出。接下来,就是等待乌雅贵人,以及她背后那双看不见的黑手,会如何接招了。
紫禁城的天空,依旧湛蓝。但在这片湛蓝之下,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网的中心,是那个看似弱不禁风、却心怀叵测的乌雅贵人,以及她所代表的,那股试图撼动帝国根基的黑暗力量。
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