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碾过碎石路的声响,在山谷里撞出空洞的回响。林深摇下车窗,七月末的风裹着腐叶味灌进来,他皱了皱眉,后颈泛起熟悉的凉意——这是阴气聚集的征兆。
到了。他指节叩了叩仪表盘。
副驾的苏晓抬头,挡风玻璃外立着块歪斜的木牌,红漆剥落处露出底下的黑字:青峦村。再往前,整座村庄像被按了暂停键,土坯房塌了半面墙,晒谷场的石磨滚到沟里,歪脖树杈上挂着件褪色的蓝布衫,在风里晃得人眼酸。
特调局档案科的记录显示,青峦村在1987年冬突然全员消失。苏晓翻着笔记本,三十户一百一十七口人,连只狗都没留下。上级派了三批调查组,要么中途折返,要么...再没出来。
林深没接话。他摸出怀里的铜铃,指尖刚触到铃身,铃声突然自己响了,叮铃铃的,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摇。
村口老槐树下,不知何时坐着个穿灰布衫的老人。他抬头时,苏晓倒抽一口冷气——那张脸像是被人用钝刀刮过,皮肤层层叠叠粘在骨头上,左眼只剩个血窟窿,右眼却亮得瘆人。
外来人。老人的声音像砂纸擦铁皮,带了黄符?
林深从包里取出封皮印着民俗事务特别调查局的证件。老人盯着证件看了会儿,忽然咧开嘴,缺了牙的嘴里爬出半条白蛆:晚了。
他身后的地面开始渗黑水,腐臭味熏得人睁不开眼。苏晓摸出桃木剑,剑刃却掉在地上——她的手在抖。
林深弯腰拾起剑,剑身上凝着层白霜。他反手将剑插进脚边泥土,口中念诵净心咒,铜铃随着咒语越摇越急。黑水退了,老人的身影逐渐透明,最后一句话散在风里:他们还在等说法...
村中央的祠堂是唯一还算完整的建筑。门楣上李氏宗祠四个鎏金大字蒙着灰,推开门的瞬间,满屋子都是灰絮簌簌落下。
正中供桌上摆着三十盏油灯,灯油呈暗红色,表面浮着层油皮。苏晓用镊子夹起一盏,灯芯突然窜起幽蓝火焰,映得墙上的祖宗牌位泛着青光。
看这个。她指着供桌下的暗格。暗格里塞着本霉烂的账册,勉强能辨认出1987年秋,矿上赔款八十万,支书李长福独吞的字样。
林深的手指抵在太阳穴。他想起出发前查到的补充资料:青峦村地下有煤矿,1987年曾发生过透水事故。
地下。他低声道。
两人来到后山。乱草丛中掩着口废弃的矿井,井口立着锈迹斑斑的警示牌:1987年11·23透水事故,禁止靠近。井绳上挂着团湿漉漉的东西,拽上来一看,是团泡胀的头发,发间还别着塑料发夹。
苏晓胃里一阵翻涌。林深打开手电往井下照,光柱里浮着无数黑影,像被泡烂的纸人,正顺着光往上爬。
退后!他甩出五帝钱,铜钱坠入井中,发出刺耳的尖啸。黑影们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暂时退散。
当晚,临时搭建的帐篷里,苏晓翻出那本旧账册:当年矿难死了十八个矿工,加上后来村民失踪的三十七人...不对,总数对不上。
林深盯着帐篷外的月亮。今晚是阴历七月十五,月亮像块发臭的腐肉。他摸出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后停在西北角:那里有问题。
西北角的废屋前,林深捡到半截红绳。苏晓凑近闻了闻:有檀香味,是道家用来镇魂的。
推开门,正墙挂着幅全家福。照片里的妇人抱着婴儿,笑容温婉——和苏晓梦中反复出现的女人一模一样。
是她。苏晓声音发颤,昨晚我梦见个穿红棉袄的女人,她说我女儿才三个月,他们说矿上给钱就能封口
林深突然握住她手腕。墙上的照片在动,女人的眼睛变成两个血洞,婴儿的嘴里吐出黑水。地上浮现出大片水渍,渐渐凝成一行字:还我公道。
是集体冤魂。林深掏出桃木剑,矿难后,村支书和矿主勾结,用八十万买通家属封口。但有些村民不信,要讨说法,就被...灭口了。
他顿了顿:那些失踪的村民,其实是被活埋在了后山。怨气积了三十年,化成了执念。
红衣女人显形了。她披头散发,怀里抱着个裹着红布的襁褓,每走一步,地面就渗出黑血。苏晓举起相机连拍,闪光灯亮起的瞬间,女人发出凄厉的尖叫,襁褓里掉出具小小的骸骨。
我的囡囡...女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我就知道会有人来。
林深单膝跪地:我们是特调局的,来查明真相。他从包里取出密封袋,里面是当年矿难的原始档案,矿主去年在监狱里突发脑溢血,临终前招了。八十万是村支书收的,矿上根本没打算负责。
女人的身影开始虚化。她摸了摸襁褓里的骸骨:我就知道,总有人会管...话音未落,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空气中。
三天后,青峦村的废墟上立了块碑。正面刻着青峦村遇难村民之墓,背面是新查明的名单:矿难十八人,被灭口的村民十九人,还有那个三个月大的女婴。
苏晓站在碑前,将一束野菊放下。林深递来瓶水:结案报告我写好了,建议追封遇难者烈士,矿主和村支书的违法所得全部充公。
那些荧光...苏晓突然问,他们真的安息了吗?
林深望着远处的青山:至少,他们等到公道了。他摸出铜铃摇了摇,这次,铃声清脆悠扬。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风里不再有腐臭,飘来若有若无的桂花香——像是有人在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