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瓦上凝着的晨露被我踩出细碎声响,重华宫飞檐上的镇兽在熹微晨光中泛着冷意。师父立在屋脊另一侧,玄色衣袍被晓风掀起暗纹,像极了水墨画里走出的仙人。我攥紧袖口,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犹豫再三,终于鼓足勇气踮起脚,蜻蜓点水般在他冷硬的侧脸落下一吻。
晨曦正巧漫过宫墙,映得他耳尖泛起薄红,连眼尾的细纹都镀上了金边。我望着这难得一见的温柔神色,心跳如擂鼓,索性破罐子破摔地笑道:“师父以后还要常来看我,不然这漫漫长夜的孤寂,小女子如何忍受?”
他垂眸看我,眼波里流转着星辉未散的朦胧,难得调侃道:“不是还有石镜?”
“石镜不能摸不能亲啊。”这话一出口我又后悔了,黑夜给了我胆量,竟让我一时忘记师父会因我遭受的劫难。
檐角铜铃在夜风里晃出细碎清音,师父苍劲有力的手臂突然揽住我的腰肢,檀香混着烈酒气息扑面而来。他修长的手指捏住我的下颌,迫使我仰起脸与他对视,墨玉般的瞳孔里翻涌着我读不懂的情绪:“让你摸让你亲的时候干嘛要逃跑,如今倒是念着我了?”
我的睫毛剧烈颤动着垂下,昨夜的一切突然在脑海复苏 —— 他将我抵在树干上,滚烫的呼吸扫过耳畔,带着药香的指尖抚过我后颈时,我分明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此刻被他当面戳破心事,两颊瞬间烧得通红,连耳垂都泛起胭脂色。
入了他精心布下的迷魂阵时,满林桃花簌簌而落,他掌心温度透过单薄的衣料烙在肌肤上,我沉溺在他编织的情网里,只觉得世间万物都该如此炽热坦诚。可如今清醒着四目相对,他眼底戏谑的笑意却让我像只受惊的雀儿,连吞咽口水都变得艰难。
“我... 我真的要回去了!” 我慌乱地抓住他手腕想要挣脱,却反被他握得更紧。他故意松开手时,我踉跄着后退半步,险些跌下三丈高的飞檐。仓皇间足尖点过琉璃瓦,裙摆扫落几片夜露浸润的花瓣,跌跌撞撞冲进寝殿,将鎏金雕花门重重甩上。倚着冰凉的门板滑坐在地,指尖还残留着他掌心的余温,殿外传来若有似无的轻笑,惊得梁间燕雀扑棱棱乱飞。
寝殿朱漆铜钉大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昏黄烛火,映得阶前那株垂丝海棠像是蒙了层薄纱。推开门的瞬间,雕花槅扇后传来绵长的哈欠声,守夜的宫女翠柳歪在藤编小榻上,鹅黄襦裙皱得不成样子,髻间一支银步摇随着她惊醒的动作叮当作响。
“娘娘恕罪!” 她慌忙起身行礼,鬓边散落的碎发沾着草屑。我目光扫过案上冷透的茶盏,青瓷碟里还留着半块枣泥酥 —— 这丫头怕是把值夜当解馋时辰了。宫中侍女向来散漫,平日里我偏爱独处,晨起梳妆后便鲜少使唤她们,更纵容了这些人懈怠的性子。她们总以为我夜里不过是在暖阁读书,却不知我常披着太监服饰潜入御书房,与陛下批阅奏章至深夜。
次日卯时三刻,晨光堪堪爬上窗棂。我正倚在湘妃竹榻上假寐,翠柳顶着两个青黑眼圈进来通报,指尖无意识绞着帕子:“皇后娘娘,御书房的侍卫来过。” 她声音发颤,像是吞了只受惊的雀儿。
我猛地坐直身子,鲛绡帐上的流苏簌簌晃动。原以为她会先禀报早膳备齐,或是内务府新制的衣裳送到,却不想她张口便是这个。殿外的风声卷着残叶掠过窗棂,寒意顺着绣鞋攀上脊背。
“我这就去看看怎么回事。” 我按住微微发颤的指尖,披了件织金斗篷。铜镜里的人影面色苍白,胭脂都掩不住眼底的疲态。
翠柳跟在身后,踩着满地霜花欲言又止:“您昨晚上没有在御书房吗?”
我倏然转身,鎏金护甲在她腕上留下红痕:“在!不该你问的不必多问!” 她吃痛噤声,睫毛上凝着的霜花簌簌而落。我望着她瑟缩的背影,忽然想起三年前选秀那日,她也是这般怯生生地捧着茶盏跪在丹墀下。
更衣镜前,我褪去沾着墨香的太监服。小宫女们捧着云锦霞帔上前伺候,金线绣的并蒂莲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发间的东珠步摇沉甸甸压着头皮,却压不住心口翻涌的不安。御书房的侍卫不该起疑的,除非...
我攥紧腰间的螭纹玉佩,那是陛下登基那日亲赐的信物。露珠覆满青石阶,脚印凌乱交错,恍惚间竟像是昨夜那场暴雨,将所有秘密都冲刷得露出端倪。
更漏声在死寂的宫墙间格外刺耳,鎏金宫灯将檐角的冰棱映成血色。魏翰与另一名侍卫倚着朱漆廊柱,甲胄上的铜钉在冷风中叮当作响,两人脖颈如断了线的傀儡般不住下垂,绣着獬豸的衣摆随着摇晃簌簌扫过青砖。我抬手呵出白雾,指尖拂过冰凉的鲛绡宫绦,停在魏翰面前。
“咚!” 青玉护甲轻叩他腰间的鎏金佩刀,魏翰猛然惊醒,青铜护腕撞出脆响。他看清我的凤冠霞帔后,膝盖重重砸在地上,额头几乎要磕进砖缝里,昨夜未卸的玄色披风扫过青砖,沾着几片未化的霜雪。
“嗨,谁去找本宫了?” 我捻着护甲划过他肩头的玄铁护肩,孔雀尾羽上的石青颜料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魏翰喉结滚动,染着墨渍的手指在青砖上攥出青白:“皇后娘娘恕罪,是微臣。” 他话音未落,身旁侍卫倒抽冷气 —— 后宫宫规森严,魏太师之子、御前侍卫私闯重华宫形同谋逆。
我瞳孔微缩,暗纹金线绣的翟鸟在广袖间振翅欲飞。不过一夜光景,这魏太师的独子竟敢擅闯后宫禁地,若此刻消息走漏,无论是他这个忤逆犯上的侍卫,还是默许他踏入宫门的我,都难逃皇帝雷霆之怒。鎏金宫灯将他投在青砖上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极了刑部大牢里悬挂的绞索,只需皇帝一声令下,便能轻易取人性命。
然而指尖抚过护甲上温润的东珠,我忽然轻笑出声。前日深夜,我翻墙潜入魏府被家丁撞见,多亏贴身宫女急中生智,编造了我在宫中召见魏翰的谎言。如今他主动现身,倒成了天赐的 “人证”。若魏太师拿着夜闯府邸之事兴师问罪,这魏翰便是堵他嘴的最好筹码。想到此处,我故意将尾音拖得绵长:“魏翰,本宫何时与你这般熟稔了?” 目光扫过他因熬夜布满血丝的双眼,倒要看看这颗棋子,究竟是被谁推到台前。
魏翰忽然重重叩首,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微臣不敢!还望娘娘大人大量,放过小的。”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玄色箭袖拂过地面时,我瞥见他腕间缠着崭新的绷带,隐约渗出暗红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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