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晨光正好,透过竹府庭院里茂密的竹枝,筛下细碎的光斑落在青石地上。十叶在竹府的练功场练完她的绝命十八针,收势时指尖灵力轻轻散开,如薄雾般融入周围的竹影间,只觉周身灵力流转顺畅,心境也愈发澄澈。她换下练功的素色仙衣,换上一身浅青布裙,裙摆拂过院角的兰草,带着淡淡的草木香 —— 想着医馆今日该是筹备得差不多了,便独自一人步向洛阳城的方向。
刚走到医馆所在的那条街,远远便听见一阵喧闹 —— 原本该是清净的医馆门口,竟围了满满一圈人,里三层外三层,像是泼洒的墨汁般堵得水泄不通。人群中夹杂着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有的是好奇张望,有的是低声揣测,还有的在对着医馆门内指指点点,连街边卖糖葫芦的小贩都停了吆喝,凑在人群外围踮着脚看。十叶心中略感疑惑,加快脚步走上前,也想挤进去瞧瞧究竟发生了何事。可围拢的人实在太多,大多是身强体壮的汉子,她身形纤细,挤了好几下都只挪开半步,鼻尖还蹭到了旁人身上的汗味,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不得已,十叶悄悄动了动手指,指尖凝起一丝极淡的灵力,如清风般拂过身前的人群。那灵力带着温和的推力,却不伤人,只让围着的人下意识地往两旁挪了挪,竟生生闪出一条窄窄的通道来。她顺着通道往里走,刚到近前,便看见令人心头一紧的一幕:医馆门口的石阶下,跪着一位老妇人。老妇人衣衫破烂得不成样子,灰色的布裙上满是补丁,边角还沾着泥污,露出的手臂瘦得只剩皮包骨,皮肤松弛地耷拉着。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脸 —— 整张脸上布满了红肿的脓疮,有的已经破了,渗出黄色的脓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将原本该是皱纹的地方都糊得看不清轮廓,唯有一双眼睛,在脓疮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浑浊又无助。
而医馆的管事,一个穿着藏青绸缎、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正皱着眉站在老妇人面前,双手背在身后,语气带着几分不耐烦:“你这老乞婆,别在这儿碍眼!我们医馆是要给人瞧病的,不是收容乞丐的地方!你连半个铜板都拿不出来,还想找神医看病?快些走,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老妇人被他说得身子一颤,却依旧不肯起身,只是死死抓着管事的衣角,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求求您…… 就让我进去吧…… 我真的快撑不住了……”
十叶见状,连忙快步上前,轻轻扶住老妇人的胳膊。那胳膊滚烫得吓人,显然是脓疮引发的高热还未退去。她刚一碰到老妇人,便听得对方带着哭腔的哭诉声倾泻而出:“姑娘啊…… 我是被家里的奸人害了呀!我那黑心的儿媳,勾结外人吞了我家的家产,还把我赶出门,又在我饭菜里下了脏东西,害我得了这满身脓疮…… 我一路乞讨,听人说洛阳城来了位十叶神医,能治百病,还心善得很,不管穷人富人都肯救…… 我才拖着这身子找来,可这管事…… 这管事死活不让我见神医啊……”
老妇人的哭声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裹着委屈与绝望,听得周围的人都忍不住皱起眉头,看向管事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不满。十叶握着老妇人胳膊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心中却忽然泛起一丝异样 —— 这老妇人的声音,竟莫名有些熟悉,像是在很久之前听过,可究竟是在哪里,她一时又想不起来。
她蹲下身,借着晨光仔细端详老妇人的脸,可那满脸的脓疮实在太过狰狞,将五官都遮得严严实实,别说辨认模样,就连眉眼的轮廓都看不清晰。十叶心中虽有疑虑,却也不敢贸然相认,怕认错了人,反而让老妇人更加难过。
“老人家,您先起来。” 十叶放缓了语气,声音亲切得像春日里的暖风,她小心翼翼地将老妇人扶起身,又转头看向围观的众人,清亮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语气坚定而诚恳,“大家静一静,我便是十叶。从今日起,凡来这医馆瞧病的人,不论有钱没钱,都能进这大门 —— 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街头乞丐,管事和伙计都不得阻拦,更不能因为钱财多少而区别对待。”
话音刚落,老妇人先是一愣,随即泪水又涌了出来,只是这一次,泪水里多了几分感激,她拉着十叶的手,哽咽着道:“谢谢…… 谢谢十叶神医!您真是活菩萨啊!”
周围的人群也炸开了锅,原本的议论声变成了此起彼伏的赞叹:“不愧是十叶神医!不仅医术好,心还这么善!”“以后咱们这些没钱瞧病的,总算不用在家等死了!”“这才是真正的医者啊!” 赞叹声中,人群渐渐散去,有人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朝十叶拱拱手,眼神里满是敬佩。管事站在一旁,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低着头不敢再说话,只悄悄往后退了两步,显然是对刚才的举动有些愧疚。
十叶扶着老妇人,缓缓往医馆里走。阳光透过医馆门口的匾额,洒在两人身上,将老妇人破烂的衣衫照得有些刺眼,却也让十叶心中的信念愈发坚定 —— 她开这间医馆,本就是为了给更多人带去希望,又怎能让钱财,挡住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呢?
十叶扶着老妇人走进医馆内堂,将她轻轻安置在铺着软褥的木椅上。医馆内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墙上挂着整齐的药柜,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倒比门口多了几分暖意。她先取来一方干净的帕子,蘸了温凉的药草水,轻轻擦拭老妇人脸上残留的脓水,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易碎的瓷器 —— 生怕稍一用力,便会加重对方的疼痛。
待老妇人脸上稍显清爽,十叶才在她对面坐下,伸出右手,指尖搭在老妇人枯瘦的手腕上。指尖刚一触到那滚烫的皮肤,她便微微蹙眉:脉象虚浮紊乱,气血耗损严重,脓疮之毒已侵入肌理,若再拖延几日,恐怕会伤及脏腑。她凝神感受着脉象的起伏,又细细询问了老妇人发病的时日与症状,每一个问题都放缓了语速,耐心等对方嘶哑着嗓子回应。
问诊过后,十叶转身从药柜里取出清创的草药与药膏,又端来一盆新的温水。她先用细棉棒蘸了稀释的草药水,小心翼翼地清理老妇人脸上破溃的脓疮 —— 棉棒划过红肿的皮肤时,老妇人忍不住微微瑟缩,十叶便立刻放轻动作,低声安抚:“干娘忍一忍,清理干净了,药膏才能更好地起效,很快就不疼了。” 话刚出口,她自己先愣了愣 —— 不知为何,对着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竟下意识喊出了 “干娘” 二字。
老妇人也没在意这声称呼,只咬着牙点头,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一层水光。十叶继续专注地清理脓疮,棉棒换了一根又一根,盆里的温水渐渐染上了黄色的脓迹。待所有破溃处都清理完毕,她才取过药膏,用指尖挑出少许,在掌心揉匀,然后轻轻涂抹在老妇人的脸上。药膏带着清凉的触感,刚一涂上,老妇人便舒服地喟叹一声,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
就在这时,十叶看着老妇人脸上脓疮消退后,隐约露出的眉眼轮廓,心脏忽然猛地一跳 —— 那微微上挑的眉尾,还有眼窝的弧度,竟与自己多年前在洛阳南街认下的干娘有几分相似!当年自己刚刚下山,无依无靠,为孤魂秦小云捎话,顺势认了秦小云的娘做干娘,只是后来自己进宫,此后便再也没有音讯。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十叶的指尖便有些发颤。她强压着心头的激动,拿着帕子的手顿在半空,斟酌了许久,才试探性地轻声问道:“老人家,您…… 您认识秦小云吗?”
“秦小云?” 老妇人听到这个名字,原本放松的身体瞬间僵住,浑浊的眼睛里猛地迸发出光亮,她一把抓住十叶的手,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甚至比刚才哭诉时还要嘶哑,“你怎么会知道小云?你认识她?她…… 她是我死去的女儿啊!当年她跟我去街上买菜,被乱兵抓走,连尸骨都没找回来……”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又哽咽起来,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混着刚涂好的药膏,在脸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十叶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 秦小云正是当年干娘女儿的名字!她再也忍不住,眼眶一红,反手紧紧握住老妇人的手,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干娘!我是十叶啊!竹十叶!您不记得我了吗?”
“竹十叶?” 老妇人听到这个名字,身体又是一震,她怔怔地看着十叶,眼神里满是疑惑,枯瘦的手在十叶脸上轻轻摸索着,像是在确认什么,“你是…… 当年那个替小云捎口信的,喊我干娘的小丫头?可你那时候才到我肩膀这么高,如今怎么出落的天仙一般?”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当年的高度,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脸上的脓疮似乎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显得不那么狰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