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爷党断尾求生,朝堂风波暂告一段落,雍郡王府门前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只是往来官员的眼神中,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敬畏,府内,那股因连日紧张谋划而绷紧的气氛,也终于松弛下来。
胤禛心情颇佳,连着几日都准时回府用晚膳,甚至有空闲陪着弘晖温习一会儿功课,考校一下这小子最近又认识了几个字,小家伙如今越发机灵,抱着他的腿问阿玛最近是不是打了大胜仗的模样,让他心头软成一片,这一切的安宁,都得益于正院那座无声运转的净心阵,然而,这份安宁并非没有代价。
这日午后,胤禛处理完手头紧要的公务,想着去正院看看清仪,他记得苏培盛前几日又搜罗来几块据说蕴含寒气的北地冰玉,她或许会喜欢。
他踏进正院时,院子里静悄悄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临窗的软榻上,清仪正盘膝坐在那里,闭目调息,她姿势依旧优美,神情依旧平静,但胤禛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
她似乎比平日更安静些。不是那种令人心安的沉静,而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而且,她的脸色,在透窗而入的明亮光线下,显得有些过于白皙,近乎透明,少了几分往日莹润的血色。
胤禛的脚步下意识放轻了,他没有立刻打扰,而是静静站在门边看了她一会儿,越看,心头那点刚因朝堂胜利而升起的轻松愉悦,就越发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细细密密的揪心。
他想起这净心阵已持续运转了很久,从西郊妖僧作祟那日布下,到如今朝局稳定,少说也有大半个月了,这阵法能隔绝邪祟,滋养心神,效果卓着,可维持这样玄妙的阵法,岂能毫无消耗?
他虽不懂修仙之法,但也明白一个浅显的道理,欲有所得,必有所付出。清仪再厉害,在此界灵气稀薄之地,长时间支撑这样一个笼罩核心区域的阵法,对她而言,定然是不小的负担。
难怪她这几日修炼打坐的时间似乎比以往更长了些,他原本还以为她是得了新石头,研究得起劲。
原来,她是在恢复损耗,这个认知让胤禛心头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混杂着浓浓的心疼,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激与愧疚涌了上来,她为他做了这么多,却从未主动提及,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仿佛只是随手施为的模样。
苏培盛轻手轻脚地跟过来,见主子爷站在门口不进去,正想开口询问,却被胤禛一个眼神制止了。胤禛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看见清仪缓缓睁开眼,眸中那抹极淡的倦意在她看到他的瞬间迅速隐去,恢复成一贯的清澈平静。
“爷来了。”她声音依旧清淡。
胤禛这才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很自然地伸手,将她微凉的手握在掌心,这一次,他握得很紧,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
“脸色怎么有些白?”他盯着她的脸,眉头微蹙,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心疼,“是不是维持那阵法,太耗心神了?”
清仪微微一怔,没想到他观察如此细致,她确实消耗不小,此界灵气补充缓慢,维持这覆盖范围不小的净心阵,对她如今的状态而言,并非可以完全忽视的负担,但她早已习惯独自承担,并未觉得需要特意说明。
“无碍,调息几日便可。”她试图轻描淡写。
“还无碍?”胤禛却不依,手指收紧,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坚持,“爷看你近日打坐的时间都长了!清仪,你跟爷说实话,是不是很吃力?”
看着他眼中毫不作伪的焦急和心疼,清仪到嘴边否认的话顿了顿。千年修行,早已习惯了万事自己扛,可面对他这样直白而炽热的关切,她那颗冰封的心,似乎也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一丝暖意。
“此界灵气稀薄,维持阵法,确需耗费些灵力。”她最终选择了坦诚,但语气依旧平静,“不过尚在可控之内,你不必担忧。”
“灵力。”胤禛重复着这个词,虽然依旧不太明白具体是什么,但耗费、稀薄这些字眼,已足够让他明白其中的艰难。他想起自己之前还得意于有阵法护持,可以心无旁骛地在前朝争斗,却忘了这护持背后,是她在默默付出,他心中那股愧疚感更浓了。
“苏培盛!”他忽然扬声唤道。
一直屏息守在门外的苏培盛立刻小跑进来:“奴才在!”
“传爷的话,让外面搜寻玉石、古籍、还有那些带点灵性物件的人,再加快速度!不惜代价,有多少收多少!品质一定要最好的!”胤禛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苏培盛先是一愣,随即瞥见自家王爷紧紧握着福晋的手,以及福晋那比平日略显苍白的脸色,心里顿时明镜似的,这是王爷心疼福晋了!他连忙躬身应道:“嗻!奴才明白!这就去传话,定让他们使出十二分的力气!”
看着苏培盛匆匆退下的背影,胤禛这才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清仪脸上,那眼神复杂得厉害,有心疼,有感激,更有一种恨不能以身相代的无力感。
他空有泼天权势,富可敌国,可在她这超凡脱俗的修行面前,却显得如此笨拙,能做的,似乎只有尽可能地搜罗那些她可能用得上的东西。
“都怪爷考虑不周,”他握着她的手,低声道,带着自责,“只想着倚仗你的本事,却忘了这会让你如此耗神。”
清仪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头那点因消耗带来的细微烦躁,反而奇异地平复了,她反手轻轻回握了他一下,力道很轻,却让胤禛浑身一震。
“与你无关。”她声音放缓了些,“阵法是我要布的,护你周全,亦是我所愿。”
这话听在胤禛耳中,比任何情话都更动人心魄。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低沉而郑重的承诺:
“清仪,日后此类事情,若损耗过大,不必强撑。”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极其认真:“什么都没有你的安危重要,若因此伤了你,爷便是赢了整个天下,也毫无欢欣可言。”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紧紧包裹着她微凉的手指,传递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和深切的关怀。清仪迎着他专注而深情的目光,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仿佛要熨帖进她灵魂深处的温度,千年平静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炽热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不息。
她微微垂下眼睫,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动容,轻轻应了一声:“嗯。”
窗外阳光正好,岁月无声,有些付出,无需言说;有些懂得,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