烫金名片悬在半空,像是一道尴尬的分割线。
陈默没接。
他甚至没减速,那个所谓“杜波依斯先生”的头衔,此刻在他耳边就是一段无效噪点。
哪怕这个名字背后,是瑞士汝拉山谷深处那间传奇工坊,是足以让全球收藏家眼红的泼天富贵。
没用。
在他的价值排序里,现在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比不过学校宿舍那张硬板床。
“没兴趣。”
陈默绕开那个挡路的女人,声音沙哑,带着一股子刚下流水线的疲懒劲儿。
“现在是下班时间,社交额度已用完,有事明天请早。”
脚步声没停,踩着青石板,节奏稳得像是个没感情的节拍器。
苏雅僵在原地,整个人像是被拔了网线。
作为瑞士顶级律所的王牌合伙人,她在谈判桌上见过贪婪的、惊慌的、极力掩饰兴奋的,唯独没见过陈默这种。
把亿万财富当空气,像赶苍蝇一样挥手拒绝的。
无视。
彻彻底底的降维打击。
苏雅咬牙,收回名片。高跟鞋在地面重重一踏,转身钻进宾利慕尚。
“轰——!”
w12引擎发出一声低沉咆哮,黑色车身如同一头捕猎的黑豹,横切过去,精准、霸道地堵死了陈默的去路。
车窗降下,苏雅没下车。
她坐在后座的阴影里,语速极快,像是一梭子子弹射向陈默的后背。
“江诗丹顿已经在接触遗产信托基金。”
“收购意向书昨天下午发到了苏黎世。没有你的签字,下周三,工坊强制清算。”
陈默停住脚,手插兜,背影看起来有点萧索。
苏雅盯着他,抛出最后的杀手锏:
“他们看中的不是杜波依斯的手艺,是地皮和库存的古董机芯。”
“一旦收购完成,所有制表台会被拆除,那些耗尽毕生心血的图纸会被当垃圾销毁。”
“那地方会变成一个零件仓库,或者一个只有虚假品牌故事的‘博物馆’。”
“杜波依斯先生一生的心血,会变成流水线上的废铁。”
空气突然死寂。
连巷子里偶尔的狗吠声都被掐断了。
陈默缓缓转身。
路灯打在他的侧脸,另一半面孔藏在深不见底的阴影里。
“心血”这两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暴力撬开了他因疲惫而关闭的记忆闸门。
咔嚓。
某种精密齿轮咬合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炸响。
那是汝拉山谷地下室里,上千座古董钟表同时走动的共鸣。
是积雪映照窗台的冷光,是手持黄铜镊子,连呼吸都要配合心跳节奏的无数个日夜。
那个孤僻老头把单目寸镜戴在他眼睛上时,手是在抖的。
“听,孩子,这是时间的脉搏。”
陈默抬起头。
原本属于大一新生的困顿眼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机械般的冰冷与精准。
他走向宾利。
苏雅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
走过来的不像一个人,而是一台正在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那种压迫感,比她面对几百亿财团的大鳄还要恐怖。
陈默走到车窗前。
没看脸,视线直接钉在苏雅搭在车窗边缘的左手手腕上。
百达翡丽5146,玫瑰金表壳,年历功能,优雅,昂贵。
“摘下来。”
陈默开口。不是商量,是命令。
苏雅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陈默的手已经伸了过来。
手指修长、干燥,稳得可怕。
并没有触碰皮肤,只是极快地在表盘上方虚按了一下,仿佛在确认某种肉眼不可见的刻度。
“百达翡丽plications系列,cal.324 S qA lu 24h自动上链机芯。”
陈默的声音很轻,每个字都像是在冰水里淬过。
“摆频次\/小时,但这块表的擒纵叉在释放动力的瞬间,有0.03秒的延迟。”
苏雅瞪大眼睛,感觉自己在听天书。
陈默根本没理会她的反应,视线仿佛穿透了蓝宝石水晶玻璃,直接看见了那些细如发丝的齿轮纠缠。
“年历模块比标准时间慢了2秒。”
“这不是机芯老化。”
他抬眼,视线终于扫过苏雅那张精致却惊愕的脸,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上次保养的时候,技师为了省事,在摆轮游丝的桩头上用了型号不对的润滑油。”
“油泥导致游丝在极度收缩时产生轻微粘连,阻碍了摆幅。”
“这块表在尖叫。”
陈默收回手,慢条斯理地从兜里掏出纸巾,擦了擦刚才并未碰到任何东西的手指——这是一种刻进骨子里的职业洁癖。
“它在求救。”
“懂表的人,绝不会把它交给这种连油品标号都分不清的三流技师。”
“正如杜波依斯的工坊,绝不会交给只懂把它拆成零件的屠夫。”
轰!
苏雅的大脑一片空白,世界观稀碎。
她下意识捂住手腕,心脏狂跳。
这块表确实是一个月前刚做的保养,因为赶时间,没送回日内瓦原厂,随便找了家香港的高级维修中心。
从那天起,她偶尔觉得走时不对劲,但误差极小,小到几乎可以忽略。
他没用仪器。
甚至没贴近去听。
只是隔着车窗扫了一眼,就看穿了这块表内部最微小的病灶?
这是什么怪物?
这已经不是人类的视力范畴了,这是……上帝视角。
或者说,是那个传说中“赋予时间灵魂”的制表之神的视角。
陈默顺手从她僵硬的指间抽走那张名片。
这一次,他没随手塞裤兜,而是扫了一眼地址和电话。
“这周六,上午十点。”
他收好名片,那种令人窒息的机械感瞬间褪去,又变回了那个只想睡觉的男大学生。
“我会去见你。”
“现在,别挡道。”
说完,他转身就走,连头都没回。
瘦削的身影融入夜色,只留下那件几十块钱的t恤在风中微微鼓动,背影写满了“莫挨老子”。
苏雅坐在车里,久久没动。
空调风很冷,手心全是汗。
过了许久,她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掏出一部加密卫星电话,拨通跨国号码。
电话接通,传来纯正的法语问候。
苏雅看着那个消失在黑暗尽头的背影,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敬畏。
“确认了。”
“虽然年轻得离谱……但他刚才看那块表的眼神……”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形容词。
“和老杜波依斯先生一模一样。”
“那是在看一具……时间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