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煤油灯芯 “噼啪” 响了一声,火星溅起,又很快熄灭。
“振邦,我们是不是太失败了?” 林慧兰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屋里的寂静。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浓浓的自嘲,“连自己疼了十八年的孩子都看不透,还把她当成宝贝一样疼,我们是不是太傻了?”
苏振邦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沙哑:“不是我们失败,是她太会装了。她把自己伪装得太好了,从小到大,不管在我们面前,还是在邻居面前,都表现得乖巧懂事,谁能想到她心里藏着这么多坏心思?”
“可十八年啊……” 林慧兰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用手背擦了擦,却越擦越多,“就算是块石头,捂了十八年也该捂热了,她怎么就能这么狠心?我们到底哪里对不住她,她要这么对我们?我们之前竟然......竟然还想劝晚晚和她好好相处!”
苏振邦走到炕边,握住林慧兰的手。她的手很凉,还在微微发抖,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试图给她一点温暖:“别再想了,不值得。为了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伤心,不值得。我们还有晚晚,晚晚才是我们真正的女儿,她懂事、孝顺,知道心疼我们,比苏倩倩强一百倍、一千倍。”
林慧兰靠在苏振邦的肩膀上,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襟。
“是啊,我们还有晚晚。” 林慧兰哽咽着说,“只要有晚晚在,我们就什么都不怕了。苏倩倩…… 就当我们从来没养过她。”
苏振邦轻轻拍着她的背,像是在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对,就当我们从来没养过她。以后我们好好跟晚晚过日子,把以前欠晚晚的,都补回来。”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桌上的信件静静躺着,纸张在夜风的吹拂下轻轻晃动,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场令人寒心的背叛。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进来,洒在他们身上,带着一丝冰冷的凉意,让本就寒冷的屋子更添了几分萧瑟。
这一夜,他们几乎没怎么睡。煤油灯亮了整整一夜,灯油慢慢燃尽,最后只剩下一点微弱的火星,然后彻底熄灭。屋里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的月光,还在静静洒着银辉。
吉普车的引擎声渐渐远了,苏振邦和林慧兰还站在院门口望着。直到车子彻底消失在路的拐角,林慧兰才收回目光,转身拉住苏振邦的手,“振邦,以后晚晚和霆琛查高振国的事,咱们可千万别拖后腿,更不能让高振国察觉到不对劲。”
苏振邦点点头,眉头微微皱着:“我知道。高振国那个人,心机太深,当年能神不知鬼不觉写举报信,现在肯定也能暗中搞鬼。咱们在农场安安分分的,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帮助。”
时过境迁,春秋轮回,转瞬便是三年。向阳农场的麦子收了三季,玉米种了三茬,苏振邦和林慧兰在这片土地上,过着平平淡淡的安稳日子。
每天清晨,苏振邦会扛着锄头下地,林慧兰则在院子里打理蔬菜,傍晚时分,两人并肩坐在院门口的老槐树下,看着夕阳把麦田染成金红色,聊着苏晚和陆霆琛的近况 —— 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农场一趟,有时带着城里的糕点,有时捎来部队的新鲜事。
没有人再提起平反的事,也没有人再提起高振国和苏倩倩。苏振邦和林慧兰仿佛真的已经接受了在农场度过余生的命运。
而此时的青河市,高家书房里,却弥漫着与向阳农场截然不同的压抑气氛。
高振国坐在书桌后,指间夹着一支烟,烟灰已经积了很长一截,却忘了弹落。他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可脸上的神情,却没了往日的从容与嚣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雨密布的阴沉。
书房的窗户紧闭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桌上的台灯亮着,昏黄的光线映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把他眼底的阴鸷照得一清二楚。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一份皱巴巴的报纸,报纸上的一则不起眼的消息,却像一把利剑,刺穿了他维持多年的镇定 ——“近期多地革委会机构开始调整,部分人员接受审查”。
“革委会要倒台了……” 高振国低声呢喃着,他捏着报纸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报纸边缘被他攥得变了形。这个消息,是他今早从机械厂的老部下那里听来的,一开始他还不信,觉得是谣言,可当他看到报纸上的文字时,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烟消云散了。
他太清楚革委会倒台意味着什么。那段混乱的岁月即将结束,那些被冤枉、被下放的人,很快就会迎来平反的机会 —— 而苏振邦,那个被他陷害了的人,自然也在其中。
一旦苏振邦平反,当年他伪造材料、陷害苏振邦的事,就会被翻出来;还有这些年他在机械厂当副厂长时,贪污公款、打压异己、收受贿赂的肮脏事,也会跟着曝光。到那时,他不仅会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 —— 地位、财富、人脉,还会面临牢狱之灾,甚至可能被拉去批斗,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
“还真是世事无常,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高振国眼里满是不甘。想当年,他靠着投机取巧,在革委会里混得风生水起,一封信就能决定苏振邦的命运,把他从风光的大学老师,变成了农场里的 “反动分子”。那时候的他,何等嚣张,何等得意,以为自己能一辈子站在高处,俯视着苏振邦在农场里受苦。
可现在,不过短短几年,局势就翻了天。他即将从云端跌落,而苏振邦却要洗清冤屈,光明正大地回到青河,和林慧兰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一想到这里,高振国就觉得胸口堵得发慌,一股强烈的嫉妒和愤怒涌上心头 —— 他不甘心!他凭什么要失去一切?苏振邦凭什么能苦尽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