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天踏着由无数名字铺就的小路疾冲而去,脚下每一步都激起火星四溅。
那些名字并非冰冷的刻痕,而是无数纪元里,尚未彻底熄灭的执念余温,是存在过的最后证明。
他奔跑时低声自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这片死寂的锅底:“你说我舍不得这些累赘……可你忘了,我连自己都舍不得。”
话音未落,前方那道与他一模一样的背影猛然转身!
没有多余的言语,他手中那柄同样锈迹斑斑的锅铲横向一挥,铲头与虚空摩擦,竟带出一道漆黑的锁链虚影。
锁链仿佛活了过来,如一条蛰伏已久的深渊毒蛇,撕裂黑暗,发出刺耳的尖啸,直取凌天的咽喉!
面对这足以撕裂神魂的一击,凌天不退反进。
他右手的锅铲依旧保持着前冲的姿态,左手却毫无征兆地向前探出,竟是要用肉掌去硬接那道规则所化的锁链!
“嗤啦——”
锁链抽在他的掌心,皮肉瞬间被割裂,深可见骨。
那并非单纯的物理伤害,每一节链环上都附着着“抹除”与“遗忘”的冰冷法则,疯狂地侵蚀着他的生机。
然而,凌天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五指猛然收紧,死死地抓住了那条疯狂扭动的锁链。
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汩汩流下,滴落在脚下那条由名字铺就的小路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凡人的鲜血滴落之处,仿佛是滚油溅入了火星,瞬间点燃了一大片原本黯淡的名字!
一簇簇新的火苗“轰”地一下窜了起来,将他脚下的路照得更加明亮。
凌天咧嘴一笑,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痛快淋漓的痞气:“疼,才证明我还活着。”
与此同时,夜色酒吧外的街道上。
苏沐雪跪坐在冰冷的地砖上,九口由罐头和泡面盒拼凑成的简易锅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白气。
她的双手早已被沸水和蒸汽烫得通红,但她仿佛不知疲倦的机器,机械地往锅里添着水,撕开一包又一包的调料。
她嘴里不停念叨着凌天曾经说过的荒唐话:“泡面加蛋要三分钟,命运重启也得等个三分钟……火候不到,神仙也得拉肚子……”
突然,她眼角余光瞥见,那株作为“压力计”的断命草,最顶端的一朵花瓣,再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黄、卷边。
地脉深处那股衰败之气,又一次占了上风!
“不够……还不够!”
苏沐雪
血珠落入沸水,并未散开,反而如同一枚烧红的烙铁,让整锅汤水都沸腾得更加剧烈。
她抬起头,对着周围那些亮起灯火、却依旧在观望的窗口,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你们吃的不是泡面!不是水饺!是有人在下面,替你们所有人扛着命!”
吼声穿金裂石,仿佛带着血的味道。
刹那间,整条街道的下水道井盖,都发出了“嗡嗡”的轻微震动,仿佛有无数沉寂在城市脉络中的亡魂,在管道中齐声回应。
三楼那户人家,一个刚被吵醒的小孩,似乎听懂了什么,笨拙地将自己生日剩下的蜡烛在窗台上摆成一个圆形,用父亲的打火机点燃。
街角,一个刚刚祭拜完亲人的老人,顺手将一张尚未烧尽的黄纸扔进了路边的火盆。
火光虽微,却如有生命般,顺着地下的煤气管道与电缆,蔓延出一线肉眼不可见的暖意。
便利店屋顶,洛璃的歌声已经沙哑到几乎不成调,只剩下固执的、跑调的音节。
她盘腿而坐,指甲因为寒冷和用力掐入掌心而破裂渗血,却浑然不觉。
忽然,她感觉指尖一阵发烫。
洛璃疑惑地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掌心,竟在不知不觉间浮现出了一道极淡的、由血丝构成的符纹,那形状,像极了一口小小的、热气腾腾的锅。
她的脑海中猛然闪过一个画面。
那是她刚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走进夜色酒吧,点的那一碗“回魂面”。
面是凌天用后厨剩下的边角料随手煮的,卖相极差。
她当时还嫌弃地评价了一句:“太咸了。”
而凌天只是靠在吧台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笑着回答:“咸了,才压得住阴气。”
原来是这样……
洛璃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什么快穿任务,什么剧情修正力,什么冰冷的规则……在那个男人眼中,或许都比不上一碗能暖透人心的热汤里,那份不计后果的真心。
她猛地站起身,不再吟唱,而是用一种近乎决裂的姿态,“嘶啦”一声撕开了自己昂贵的外套,露出光洁的后背。
她用渗血的指尖为笔,冰冷的屋顶为纸,就着夜色与寒风,一笔一划地用自己的血,画出一个歪歪扭扭、却充满生气的灶台图案。
画成的瞬间,她朝着下方那片人间烟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声高唱,唱的却不再是那段民谣,而是一句最朴素的呼喊:
“锅开了!该吃饭了!”
命灶之底,凌天与那道“初代”身影的交锋已进入白热化。
锅铲对锅铲,火星撞火星。
每一次激烈的碰撞,都有一段被天道抹除、却深藏于“守漏人”神魂深处的记忆碎片,在两人之间炸开。
——三千年前,他曾面无表情地将一名被预言会引发纪元崩塌的孩童,亲手推入地漏。
——可百年后,他在一本无人问津的残卷中发现,那孩子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想见爹娘……”
——他还曾为了“修正”一段偏离的因果,斩断了一对神仙眷侣的情缘,让他们永世不得相见。
这些画面如最锋利的刀,一刀刀凌迟着他的神魂,但凌天的动作始终没有半分迟疑。
他一边格挡着对方愈发凌厉的攻势,一边冷笑道:“你做得比我干净,比我彻底,可你……敢回头看一眼脚下这些名字吗?”
那道与他一模一样的身影沉默了片刻,肩头那只眼放红光的机械乌鸦,突然发出了一阵刺耳的鸣叫!
“聒噪!”
初代身影口中吐出冰冷的字节,他手中的锅铲猛然一震,缠绕在他身上的无数符文锁链,在这一刻仿佛被激活,暴涨十倍,如一张天罗地网,瞬间将凌天重重缠绕、捆缚!
巨力袭来,凌天被锁链拖拽着,一步步滑向那条名字小路尽头的、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就在他半个身子即将被深渊吞噬之际——
“轰隆!!!”
一声仿佛来自遥远人间的、沸腾的巨响,跨越了位面与维度的阻隔,轰然传来!
那是苏沐雪点燃了最后一包速食火锅底料,是洛璃的血绘灶台骤然亮起,是整座城市千家万户,在同一瞬间,或真实或虚幻地掀开了自家锅盖的声音!
整座城市的地下管网,在这一刻如同沉睡的巨龙经络般彻底复苏!
一股混杂着麻辣油烟、饭菜焦香、疲惫的叹息、欣慰的笑声与最质朴期盼的庞大暖流,逆着“命漏”的规则,冲破层层阻碍,轰然注入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凌天体内!
凌天的双目猛然睁开,那双漆黑的瞳孔中,清晰地映出了万家灯火的倒影。
他握着锅铲的手腕轻轻一抖,一挑。
那足以锁死神魔的规则锁链,竟被他当作战场上挑飞的长枪,不,更像是厨房里被大厨随手甩开的面条,轻飘飘地脱手飞出!
“你说你是守漏人?”
凌天站稳身形,朗声长笑,笑声中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豪迈与写意。
“好啊——今晚,轮到我掌勺!”
话音落下,他脚下猛地一踏。
“咔嚓!”
脚下第一块镌刻着“悔”字的铭文,应声碎裂。
他沐浴着从人间投下的微光,朝着那道冰冷的背影,一步一步,缓步逼近。
那身影似乎被这股力量震慑,竟一时没有动作。
然而,就在距离对方仅有三步之遥时,凌天那股一往无前的滔天战意,却如同潮水般瞬间褪去。
他收起了所有锋芒,脸上的狂傲与不羁也化为了某种复杂的平静。
然后,在初代守漏人冰冷的注视下,他缓缓地蹲下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