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最后几个外卖小哥撑不住了。
他们揉着发酸的腰眼,冲那个一直盘坐在地上的女人挥了挥手,拖着像灌了铅一样的腿脚挪出了警戒线。
只剩苏沐雪一个人。
她没动,双手依旧死死贴在满是泥水的地面上。
掌心下的震动频率正在变弱,像是一个高烧病人退热后的虚脱。
地脉反馈回来的能量正在以每分钟百分之三的速度衰减。
“不能断。”
苏沐雪咬着牙,腾出一只手摸向大腿外侧的战术口袋。
那个银灰色的金属烟盒弹开,里面躺着一支针管,药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幽蓝色。
x7再生剂。
这是她在上一次末世轮回里,从那个名为“方舟”的地下组织里带出来的保命玩意儿。
能在一瞬间强行激活坏死的神经元,代价是接下来的十二小时里,使用者要忍受仿佛被剥了皮再撒上一把盐的剧烈幻痛。
针尖刺破迷彩裤,扎进大腿肌肉。
没有推注的动作,气压式注射器发出一声轻微的“嗤”响。
瞳孔在一瞬间放大到了极致。
苏沐雪的身体猛地绷紧,像一张被拉满的大弓。
冷汗顺着鬓角涌出,瞬间打湿了额前的碎发。
那不是痛,是无数只蚂蚁在骨髓里啃食的痒和烧灼感。
但这股烧灼感顺着手臂传导到地面,那原本微弱下去的地脉震动,竟奇迹般地被重新拉高了一个八度。
地底深处。
一片混沌的数据流中,凌天的意识像是个宿醉未醒的网管,在一堆乱码里艰难地睁开眼。
眼前的虚空里悬浮着一个简陋的系统界面,像素块还在不停地掉渣。
左边的“情绪热力图”一片灰暗,唯独正上方有个红点亮得刺眼,红得发紫,像是要烧穿屏幕。
那是苏沐雪的位置。
右侧的“能量转化率”读数正在疯狂跳动,那个红点正在以一种自杀式的功率向这锅“汤”里注入燃料。
“疯女人。”
凌天想骂人,但发不出声音。
这哪是在帮忙,这是要把锅底烧穿。
这股能量里带着太多暴戾和痛苦的杂质,根本不是那个想要“治愈”的地脉能消化的。
他强行调动那点可怜的权限,试图把这个过载的连接切断。
意念化作一道微弱的电流,顺着地脉逆流而上,狠狠撞在了那个红点上。
地面上,苏沐雪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
那一瞬间,她眼前的景象变了。
不再是凌晨清冷的街道,而是一片被烈火炙烤的废墟。
那是十年前的“黑日惨案”,是她记忆里一切噩梦的开端。
她看到那个被世人称为“灭世魔尊”的男人,那个尚未完全觉醒的凌天,正站在火海中央。
他手里没有拿着沾血的屠刀,而是攥着半块被烟熏黑的压缩饼干。
而在他面前,一个瘦得脱了相的小女孩正蜷缩在断墙下,脸上带着那种因为营养不良而特有的灰烬状斑纹。
那是她妹妹。死在十年前那场浩劫里的妹妹。
记忆里的画面是凌天狞笑着踏平了废墟。
但此刻,这该死的神经共振传回来的画面里,凌天弯下了腰。
他把那半块硬得像石头的饼干塞进了小女孩手里,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快跑。”
画面戛然而止。
苏沐雪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着,肺叶里像是吸进了一把碎玻璃。
那个眼神。
那个在火光中回头看过来的眼神,疲惫、厌世,却唯独没有杀意。
“假的……这不可能……”
她颤抖着手,从脖子上扯下一根挂绳。
绳端系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黑色晶片——因果校验器。
这是她重生最大的依仗,用来监测时间线变动的绝对坐标。
晶片贴上凌天那冰凉的额头。
“滴——”
刺耳的警报声在死寂的街道上炸响。
晶片瞬间爆发出刺目的蓝光,那光芒甚至盖过了路灯。
仅存的显示屏上,两行血红的字符飞快闪过:
【检测到平行线收束异常】
【原定“灭世节点”受到不明干预,干预源:目标本体】
一声脆响,晶片冒出一股青烟,彻底烧成了废铁。
苏沐雪僵在原地,手里攥着那块发烫的废铁,指节泛白。
如果刚才看到的画面是真的,如果因果律的判定是真的,那么她这两辈子所谓的“复仇”,所谓的“正义”,从头到尾就是一场被蒙在鼓里的笑话?
就在这时,一直像死尸一样躺着的凌天,胸膛突然剧烈起伏了一下。
苏沐雪本能地向后弹开,右手扣住了腰后的匕首。
凌天的嘴唇微微张合,喉咙里滚出一串含混不清的咕哝声。
“……香菜……”
苏沐雪愣住了,匕首拔出来一半又卡在鞘里。
“……放多了……那老头手抖……下次……少来点……”
随着这句没头没尾的梦话落下,那口原本还在疯狂沸腾的窨井,像是被谁突然关了火。
翻滚的白沫迅速收缩,那种要把人蒸熟的热浪也在眨眼间退去。
井底传来那种炖汤时只有在大火转小火慢炖时才会出现的、细密而温吞的“咕嘟”声。
完美控温。
苏沐雪看着那张依旧苍白、挂着酒气和泥点的脸,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这家伙,连做梦都在微调火候?
还是说,他根本就是在借着昏迷,看着自己像个小丑一样在旁边上蹿下跳?
东边的天际线,原本浓稠的墨色开始泛起一层鱼肚白。
街角的风里,带上了一丝早点铺子生火时特有的煤烟味。
这座庞大的城市机器,正在这微弱的晨光中,咔哒咔哒地重新咬合齿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