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殿内,落针可闻。
殿外永不停歇的狂风暴雨,穿透穹顶,化作沉闷的背景音,压抑地敲打着每个人的心脏。
云竹吐出的两个字,没有温度,却比烧红的烙铁更滚烫,狠狠烙在风云烈胜券在握的脸上。
“我接受。”
“你的对决。”
风云烈脸上的玩味僵硬了一瞬。
随即,那僵硬化为更加浓郁的轻蔑与残忍。
“好。”
“有骨气。”
他缓缓鼓掌,清脆的掌声在空旷的殿堂里回荡,刺耳至极。
“希望你的本事,能有你骨头的一半硬。”
高台的阴影中,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为这场荒唐的赌局盖上了最终的印章。
“开始吧。”
两名戒律堂武者上前,将那头缩小到十米长短、气息萎靡的云海天鲸,小心地引导至大殿中央。
它悬浮在半空,曾如云海般光洁的体表布满黯淡斑块,周身萦绕着肉眼可见的空间褶皱,仿佛随时会被自身错乱的力量撕成碎片。
那是源自本源的崩溃,任何育灵师看到,都会感到一阵发自灵魂的无力。
风云烈整理了一下自己华贵的云纹长袍,缓步走到乌拉身前。
他甚至没有再看云竹一眼。
在他眼中,这个摇摇欲坠的“表弟”,已经是个死人。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长老们面前,上演一出华丽的救世主戏码,然后名正言顺地,将这头神话巨兽纳入囊中。
“风云岛的荣耀,不容玷污。”
风云烈高声说道,嗓音庄严,像在宣读一篇祷文。
他手腕一翻,一株通体晶莹的海草出现在掌心,周遭空气的温度都骤降几分。
“【万载冰髓草】!”
殿内,一名精通药理的育灵师长老,失声低呼。
这还没完。
风云烈又接连取出了数样天材地宝。
散发着柔和生命光晕的【深海灵魄珠】。
一小瓶如同融化星辰的【星光之泪】。
每一件,都足以让一名大师级斗灵师倾家荡产!
风云烈脸上带着绝对的自信,没有急着使用灵材,而是将手轻轻贴在乌拉的身体上。
一股精纯而庞大的灵能,混杂着他大师级育灵师独有的生命亲和力,缓缓注入乌拉体内。
这是最正统,也是最稳妥的治疗手法——先用自身灵能稳住斗灵的生命力场,再辅以灵药,修复创伤。
高台上的几道阴影,不约而同地微微点头,透出赞许。
在风云烈强大的灵能安抚下,乌拉痛苦的挣扎似乎减轻了些许,体表的空间褶皱波动频率也慢了一丝。
风云烈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接下来,他开始将那些天材地宝一一炼化,化作最精纯的能量,小心灌输入乌拉的体内。
冰蓝色的光,纯白色的光,星辰般璀璨的光,交织成一片绚烂的光雾,将乌拉彻底笼罩。
殿堂内,生命的气息浓郁到了极点。
风灵珊的脸色,一分一分地沉了下去。
她的手,已不自觉地握紧。
这排场,太大了。
大到让她感到绝望。
然而,光雾之中,异变陡生!
乌拉的身体,忽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那刚刚有所平复的空间褶皱,猛然间变得狂暴!
一道道漆黑的裂缝,在它身边不断生灭,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嗯?”
风云烈眉头一皱。
他的灵能与药力,在接触到乌拉的本源核心时,竟如泥牛入海,瞬间被一股更高级、更混乱的力量搅碎、吞噬。
他的治疗,根本无法触及真正的伤口!
“哼,顽固。”
风云烈脸上闪过一丝不耐,加大了灵能的输出,更多的灵药被他不要钱似的投入。
他试图用蛮力,用海量的生命能量,去强行填补那个崩溃的窟窿。
可他不懂。
规则层面的损伤,从来不是靠能量堆砌就能修复的。
他的行为,无异于往一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里,又添了一把火。
“嗡——”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哀鸣,从乌拉的灵魂深处发出。
它周身的空间褶皱彻底失控,狂暴的空间之力开始向外逸散!
风云烈脸色大变,被那股力量一冲,蹬蹬蹬连退数步,脸上血色尽褪。
失败了。
他那堪称完美的华丽表演,以一种最狼狈的方式,宣告了失败。
整个大殿,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脸色铁青的风云烈身上,缓缓移开。
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像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的青年身上。
云竹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眸里,依旧布满血丝,却深邃得像两片不见底的寒潭。
没有嘲讽。
没有幸灾乐祸。
只有冰冷的漠然。
他看着风云烈,就像看着一个在巨人脚下,挥舞着木剑耀武扬威的孩童。
“该我了。”
他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殿堂的寂静。
他向前走了一步。
身体摇晃了一下,门罗立刻就要上前搀扶,却被他一个眼神制止。
云竹就这么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失控的乌拉面前。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想看看,这个连站都站不稳的年轻人,还能拿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手段。
然而。
云竹什么都没做。
他没有取出任何灵药,也没有释放任何灵能。
他就那么站着,抬起一只还在微微颤抖的手。
“你在做什么?”
风云烈从失败的耻辱中回过神来,看到这一幕,厉声喝问。
“装神弄鬼!”
“你若治不好,现在就给我滚进黑水牢!”
云竹没有理他。
他的意识,正沉浸在那片灰暗的面板中。
【最优修复路径:生命本源引导……】
【方案推演:引外部无序能量,作内部有序之锚……】
原来如此。
以混乱,对抗混乱。
以风暴,平息风暴。
云竹的嘴角,逸出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他那微弱到几乎不可闻的精神力,如同一根最纤细的蛛丝,探出,轻轻触碰在乌拉的灵魂核心之上。
没有治疗,没有安抚。
只有一个最简单,最纯粹的意念。
“乌拉。”
“开门。”
“把外面的风,请进来。”
下一刻,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
云竹抬起的那只手,对着殿堂紧闭的大门,虚虚一握。
“轰!”
那足以抵挡领主阶全力一击的巨岩大门,没有丝毫征兆地,轰然洞开!
殿外,那积蓄了数个时辰的,来自“风暴之眼”的狂暴气流,找到了宣泄口。
“呜——”
毁天灭地般的风暴,夹杂着冰冷的雨水与狂暴的雷霆之力,如同一头挣脱了枷锁的远古凶兽,咆哮着,疯狂地涌入庄严的长老殿!
“疯子!”
“他疯了!”
高台之上,一名长老失声惊呼,猛地站起,就要出手镇压。
风云烈的脸上,更是露出了狂喜与狰狞交织的神情。
“蠢货!你这是在杀了它!”
他仿佛已经看到,那头神话巨兽,被这狂暴的能量,彻底撕成碎片的场景。
然而。
那足以撕裂钢铁的风暴,在冲到乌拉面前时,却发生了让所有人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的一幕。
乌拉,没有被撕碎。
它那本已失控的空间力场,在云竹的引导下,如同一张张开的巨口,将那狂暴的风暴,尽数吞噬!
狂暴的外部能量,涌入同样狂暴的内部核心。
混乱,并未加剧。
反而,一种奇妙的平衡,在混乱与混乱的对冲中,悄然诞生。
那些涌入的风暴能量,仿佛变成了一颗颗看不见的“锚点”。
乌拉那即将崩溃的空间本源,找到了可以依附的坐标。
它不再是无序的飘散,而是开始围绕着这些“锚点”,重新构建起稳定的结构。
那致命的空间褶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抚平。
那黯淡的体表,重新焕发出云海般温润的光泽。
那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在风暴的洗礼中,非但没有熄灭,反而重新燃起,并且愈发旺盛!
“嗡……”
一声轻快、喜悦的鲸鸣,在所有人的灵魂中响起。
乌拉,稳住了。
整个长老殿,死一般的寂静。
高台上,那几名站起身的长老,如同被施了定身术,僵在原地,脸上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震撼与茫然。
“以势导势……借天地之力,为己用……”
“这不是育灵术……这是……这是道!”
一名最年长的长老,声音干涩地吐出几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风云烈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片死灰。
他看着那头气息已经趋于平稳的云海天鲸,又看了看那个脸色苍白,仿佛随时都会倒下的青年。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输了。
他用最万全的准备,最昂贵的灵药,最正统的手法,却输给了这个一无所有的“废物”。
输得,一败涂地。
云竹缓缓收回手。
做完这一切,他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
眼前一黑,身体向后倒去。
但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最后落在了风云烈那张失魂落魄的脸上。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扯动嘴角。
那是一个无声的口型。
“你的血。”
“归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