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眠在地上坐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腿麻的感觉尖锐地传来,才将她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地上的U盘和名片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陆沉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不是我做的”、“我只是看不得你被人欺负”……
相信他吗?
姜眠在心里冷笑。相信一个在过去三年里用无数个忽略和冷漠将她真心碾碎的男人?这简直像个笑话。
可是,如果不是他,那会是谁?谁有动机、有能力这样精准地打击她?那个小助理,她自问待她不薄,究竟是什么样的大额利益,能让她铤而走险,做出这种自毁前程的事情?
“境外账户的大额不明汇款”……陆沉提供的这个信息,像是一根微弱的线头,指向了更深、更黑暗的某种可能。
她拿起那个U盘,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
接受他的帮助,无异于与虎谋皮。她好不容易才从他编织的金丝笼里挣脱出来,难道要因为一次危机,就又重新沾染上与他有关的一切?
可不接受呢?靠自己?公司已经给她下了停职通知,调查结果出来之前,她甚至无法动用公司的资源去调查。单凭她一个人,如何能查到境外账户的流水?如何能找到一个存心躲起来的人?
巨大的无力感再次袭来。
挣扎了许久,姜眠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不。她不能就这么认输。她付出了多少心血才走到今天,绝不能因为小人的陷害就前功尽弃。如果陆沉提供的线索是真的,那这就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口。
利用他的资源查明真相,不代表就要原谅他,接受他。这是两码事。
公私分明。她只能如此告诉自己。
她将U盘插入电脑。里面果然整理好了一些资料,包括那个助理老家的地址、她几个可能投靠的朋友的联系方式,甚至还有她社交媒体小号的最近登录Ip地点(显示在国外)。资料详尽得可怕,充分展现了陆沉掌控全局的能力和效率。
另一份文件是陆沉私人律师的详细履历和经手的几个着名知识产权案例,堪称辉煌。
姜眠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按照名片上的号码,拨通了那位姓王的律师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沉稳、专业,在听完姜眠言简意赅的叙述后,立刻抓住了几个关键点,并给出了清晰的建议:“姜小姐,首先,立刻对所有剩余的设计草图、思路过程进行公证,证明您的原创性和完成度。其次,关于前助理的行为,已经涉嫌商业间谍和破坏生产经营,我们可以立即向公安机关报案,凭借陆总提供的线索,申请立案侦查。最后,大赛组委会那边,我会以律师函的形式先行沟通,说明情况,申请延期提交或者争取其他补救措施,尽量将公司的损失和对您个人声誉的影响降到最低。”
他的思路清晰,行动力强,瞬间给彷徨中的姜眠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谢谢您,王律师。” “不客气,姜小姐。陆总已经交代过,全力配合您。我会尽快起草相关文件。”
挂断电话,姜眠心情复杂。一方面,事情似乎看到了解决的曙光;另一方面,这曙光却是借由她最想逃离的人的力量获得的。
她按照王律师的建议,开始整理手头所有的证据。
接下来的几天,姜眠在焦灼的等待和忙碌的配合中度过。王律师效率极高,很快推动了报案程序。警方立案后,凭借陆沉提供的精准线索,侦查速度很快。
期间,陆沉没有再来打扰她。只是每天傍晚,都会有一个陌生号码发来一条短信,内容很简单: “吃饭了吗?” “事情有进展,警方已锁定目标位置。” “别太累。”
姜眠从不回复,但也没有拉黑这个号码。一种诡异的、脆弱的默契在两人之间形成。
这天下午,姜眠正在公证处办理最后的手续,手机响了,是王律师。 “姜小姐,人找到了。” 姜眠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在哪里?” “在东南亚一个小国,试图持假护照出境时被拦截了。警方正在办理引渡手续。”王律师顿了顿,语气有些微妙,“另外,根据初步审讯和资金流向追踪,指使她的人……可能有些出乎您的意料。”
“是谁?”姜眠屏住呼吸。 “汇款账户来自海外,但层层追溯,最终关联到的国内账户,属于……林薇薇小姐。”
林薇薇?
姜眠愣了好几秒,才从这个久远的记忆角落里扒拉出这个人。
林薇薇,陆沉母亲那边的一个远房表亲,家境不算顶豪,但也算富裕,从小爱慕陆沉,几乎是围着陆沉长大的。姜眠和陆沉结婚这三年,她没少明里暗里地给姜眠使绊子,说话总是阴阳怪气,一副“你抢了我东西”的委屈模样。陆沉对此似乎毫无察觉,或者根本不在意,只说她“小孩子脾气,被惯坏了”。
姜眠离婚后,几乎都快忘了这号人的存在。
竟然是她?
就因为她爱慕陆沉,所以就要用这种手段毁掉自己?这嫉妒心也太疯狂、太可怕了!
“证据确凿吗?”姜眠感到一阵寒意。 “资金流水很清晰,而且我们监听到林薇薇在得知助理被抓后,试图联系境外中间人销毁证据的通话记录。”王律师回答,“警方已经准备对林薇薇采取行动了。”
挂了电话,姜眠站在公证处门口,看着外面车水马龙,只觉得一阵恍惚。
真相大白了。不是商业对手,也不是陆沉,而是一个因爱生恨的、偏执到可怕的女人。
她想起陆沉那句“不是我做的”,心情复杂难言。
就在这时,一辆熟悉的黑色宾利悄无声息地停在她面前。后车窗降下,露出陆沉轮廓分明的侧脸。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眼神锐利。
“上车。”他声音低沉。
姜眠犹豫了一下,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内弥漫着他惯用的雪松香氛,混合着一丝淡淡的烟草味——他最近似乎抽烟抽得有点凶。
“王律师都跟你说了?”他问,目光看着前方。 “嗯。谢谢你。”姜眠低声道,这句感谢是真心的,尽管依旧别扭。 “谢什么,是我该做的。”陆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和涩然,“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这种疯子盯上。”
他转过头,看向姜眠,眼神深沉,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愧疚:“对不起,姜眠。以前是我眼瞎,是我混蛋,忽略你,让你受委屈,还招来这种无妄之灾。我……”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艰难地滚动了 一下喉结,哑声道:“我会处理干净,不会让她再有机会伤害你。”
姜眠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酸酸胀胀的。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陆沉,如此低声下气,如此坦诚地承认错误,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她别开眼,看向窗外:“她……会怎么样?” “教唆犯罪,商业间谍,足够她在里面待上好几年了。”陆沉的语气恢复了一丝冷硬,“陆家也不会再有她的位置。”
车内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陆沉再次开口,语气小心翼翼了许多:“大赛那边,王律师已经和组委会沟通了。他们了解了情况,鉴于事出有因,且你的部分设计底稿已经公证,同意给你一周的延期时间,让你重新提交完整的方案。”
姜眠猛地转过头,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真的?!” “嗯。”看到她亮起来的眼睛,陆沉紧绷的唇角似乎柔和了一丝,“所以,别放弃。你还来得及。”
希望重新燃起,巨大的喜悦冲散了之前的阴霾和压抑。姜眠忍不住露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个真心笑容:“太好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
她的笑容像阳光一样撞进陆沉心里,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和窒息般的疼痛。他多久没看到她对自己这样笑过了?
他几乎是贪婪地看着她的笑脸,哑声道:“不用谢我。是你自己的才华和坚持,赢得了机会。”
车停在姜眠公寓楼下。
姜眠解开安全带,再次道谢:“谢谢您送我回来,陆总。后续的事情,麻烦您和王律师了。”
她又恢复了那种客气而疏离的称呼。
陆沉的眼神暗了暗,在她下车前,忽然叫住她:“姜眠!” 姜眠回头。 陆沉看着她,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恳切?:“专心准备比赛。其他的事情,一切有我。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任何事打扰你。”
他的承诺,沉重而有力。
姜眠的心跳漏了一拍,没有回应,转身匆匆上了楼。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姜眠几乎进入了闭关状态。没日没夜地泡在公寓里,重新绘制设计图,完善方案。有了之前的底子和思路,虽然时间紧迫,但进展还算顺利。
陆沉果然履行了他的承诺。他没有再出现,也没有再发那些琐碎的短信。只是每天固定时间,会有高端餐厅准时送来营养均衡的餐食,附带的卡片上只有两个字:“加油”。
安静,却无处不在。
姜眠没有拒绝这份便利。她确实需要节省一切时间。只是每次吃着那些明显是精心搭配过的食物时,心情总是有些异样。
决赛前夜,姜眠终于完成了所有的方案准备。看着电脑里精美的设计图和详尽的说明文档,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门铃又响了。
又是送餐的?今天似乎比平时晚了一点。
她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却是陆沉。
他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穿着简单的黑色毛衣和长裤,少了些商界精英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柔和,甚至看起来有点……风尘仆仆?
“你……怎么来了?”姜眠有些惊讶。 “刚下飞机。”陆沉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温和,“猜你应该刚忙完,给你送点夜宵。我妈……家里阿姨煲的汤,安神补脑的。”
他似乎是下意识想说是“我妈煲的”,又迅速改了口。
姜眠看着他手里的保温桶,犹豫了一下。明天就是最后提交方案的日子,她确实有点紧张得睡不着。
“谢谢。”她让开了门。
陆沉似乎没料到她会让他进门,愣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将保温桶放在桌上。
公寓很小,他高大的身躯站在其中,显得有些局促。他目光快速扫过堆满资料的书桌和电脑,眼底闪过一丝心疼。
“准备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姜眠拿出碗勺,倒出汤。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是熟悉的、她以前很喜欢的莲子百合瘦肉汤的味道。 “别紧张,你一定能行。”陆沉看着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和肯定。
姜眠低头喝着汤,温热的液体滑入胃里,确实带来了一丝安抚的力量。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安静,不尴尬,反而有种劫后余生的平和。
“林薇薇的事情,彻底解决了。”陆沉忽然开口,“她承认了所有事情,警方已经正式移送检察院了。” 姜眠动作一顿,轻轻“嗯”了一声。 “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他像是在对她保证,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姜眠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碗,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陆沉,谢谢你这次帮我。如果没有你,我可能真的……”
“我说了,不用谢。”陆沉打断她,眼神深邃,“这是我欠你的。”
两人目光相接,空气仿佛凝滞了。有些被刻意压抑和忽略的情绪,似乎在悄然涌动。
陆沉向前微微迈了一小步,距离瞬间拉近。姜眠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雪松香气,混合着汤的暖意,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气息。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眼神暗沉了下来,带着某种渴望。
姜眠的心跳骤然加速,手下意识地握紧了。
就在气氛暧昧得即将失控的边缘,陆沉却猛地后退了一步,深吸了一口气,别开视线,声音沙哑:“你……早点休息。明天……加油。”
他说完,几乎是有些狼狈地快速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门。
仿佛再多待一秒,他就会控制不住自己。
姜眠独自站在客厅里,听着门外脚步声远去,心里乱糟糟的,像是被投下了巨石的湖面,波澜丛生。
他刚才……是想吻她吗? 为什么又停下了? 他眼中的克制和挣扎,是她从未见过的。
这一夜,姜眠失眠了。脑海里反复出现的,不再是明天的比赛,而是陆沉红着眼眶卑微低头的样子,他小心翼翼送来汤的样子,他最终克制离开的样子……
第二天,姜眠顶着淡淡的黑眼圈,准时将重新完成的方案提交给了大赛组委会。
等待结果的日子漫长而煎熬。
一周后,结果公布。
姜眠的作品,以其独特的设计理念、精湛的技艺和充满情感的故事性,从众多优秀作品中脱颖而出,一举夺得了金奖!
消息传来,整个公司都沸腾了!之前所有的质疑和流言蜚语,在这一刻都被这份沉甸甸的荣誉击得粉碎。上司亲自打来电话,恭喜她,并表示公司会为她举办庆功宴,希望她尽快复职。
姜眠握着电话,激动得手指都在颤抖。
成功了!她真的做到了!
凭借自己的努力和才华,她赢得了行业的认可,也赢得了属于自己的底气和尊严!
几乎在同一时间,她的手机被各种恭喜的信息塞满。而在这一片喧嚣中,一条简单的短信悄然映入眼帘,来自那个熟悉的陌生号码:
“恭喜。一直都知道,你可以。”
是陆沉。
他甚至没有打电话来打扰她分享喜悦的时刻,只是发了这样一条简短的信息。
姜眠看着那条短信,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庆功宴办得盛大而热闹。姜眠穿着一条简洁的黑色礼裙,站在人群中,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祝贺,自信而耀眼。
陆沉没有来。但他送来了贺礼——一套顶级珠宝品牌的全套专业设计绘图工具,昂贵,却极其贴合她的专业需求,可见用心。
宴会进行到一半,姜眠有些微醺,走到露台透气。
晚风拂面,带着夏夜的凉爽。她看着城市的万家灯火,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姜眠回过头,微微一怔。
陆沉不知何时来了,正站在露台入口处,静静地望着她。他穿着正式的西装,像是刚从某个重要场合赶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
“恭喜你,眠眠。”他走上前,声音温和。 “谢谢你的礼物,很实用。”姜眠礼貌回应。 陆沉看着她,眼神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复杂。他沉默了几秒,将手中的文件袋递给她。
“这是什么?”姜眠疑惑。 “打开看看。”陆沉的眼神里有一种姜眠看不懂的、近乎孤注一掷的紧张。
姜眠疑惑地接过,打开文件袋。
里面并不是她想象中的什么房产转让或者巨额支票。
而是一份股权转让协议——陆沉将他名下持有的,“沉眠”设计工作室(注:这是陆沉早年投资创立的一个独立设计品牌,与姜眠名字巧合,之前由专业经理人打理,发展极好)的51%的股份,无偿转让给她。
另一份,是一份体检报告。日期是最近。
还有一封信。
姜眠彻底愣住了,震惊地抬头看他:“陆沉,你这是干什么?!”
陆沉目光紧紧锁着她,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股份,是物归原主。‘沉眠’这个名字,本来就是因为当年听了你的设计理念,一时兴起投资的。它应该属于你。有了它,再加上你刚刚获得的奖项,你完全可以脱离现在的公司,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事业平台,再也没有人能制约你。”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份体检报告,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里流露出痛苦和后怕:
“体检报告……是告诉你,我很健康。以前……是我混蛋,忽略了你,也忽略了自己。上次你胃疼进医院,医生说我可能有点小问题,建议详细检查……我当时没当回事,后来……后来才后怕。如果我真的出了什么事,却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来得及跟你说……我……”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说不下去了。那份后怕,显然是真实无比的。
最后,他拿起那封信,手指微微颤抖,递给她,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卑微和恳求,甚至带了一丝绝望般的赤诚:
“这封信……里面是我所有想说的话,我的后悔,我的醒悟……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伤害已经造成。我不求你立刻原谅我,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一个重新追求你、弥补你的机会。” “姜眠,以前那个傲慢、眼瞎的陆沉已经死了。你能不能……看看现在的我?” “我不是要以这些东西来绑架你,我只是……只是想把我所能想到的一切,我的真心,我的所有,都摊开在你面前。求你……再信我一次。”
他站在那里,像是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紧张得呼吸都屏住了。
姜眠看着手里的股权书、体检报告,还有那封厚厚的信,只觉得有千斤重。
她赢了比赛,获得了梦寐以求的职业认可和独立资本。 陷害她的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而现在,那个曾经将她尊严踩在脚下的男人,正将他所有的骄傲和资本碾碎,卑微地捧到她面前,祈求一个渺茫的机会。
她应该感到痛快吗?应该毫不犹豫地拒绝,将他彻底踢出自己的人生吗?
可是,为什么心里没有想象中的快意,反而乱得像一团麻?他最近的改变,他此刻眼中毫不作伪的痛苦和真诚,像细小的针,一下下扎在她心上结痂的旧伤上。
她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晚风吹动着她的发丝和裙摆,也吹乱了眼前的一切。
未来,在她脚下似乎分出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
一条是彻底的自由和独立,与过去一刀两断。 另一条……则是充满了未知和风险的可能。
她,该如何选择?
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时刻,陆沉的手机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打破了露台的宁静。他皱眉,本想按掉,但看到来电显示时,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地侧身接起。
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什么紧急的事情,陆沉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甚至闪过一丝震惊和……恐慌?
他猛地抬头看向姜眠,眼神复杂无比,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公司……出了点急事,我必须马上过去。”
他甚至来不及等姜眠的反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歉意、焦急,还有一丝……仿佛是恐惧的东西?
然后,他竟匆匆转身,几乎是跑着离开了露台,消失在夜色中。
留下姜眠一个人,独自站在晚风里,手里捧着那份沉甸甸的“真心”,看着他就这样突兀地再次离开,满脸错愕和茫然。
刚刚还说着把她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的男人,就因为一个电话,就这样……再次抛下她走了?
所以,他所谓的改变和真心,在“公司急事”面前,依然是不堪一击的?
巨大的荒谬感和失望瞬间淹没了刚才那一丝动摇。
可是……他刚才脸上那从未有过的恐慌,又是为了什么?
这一次,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电话,究竟带来了怎样惊天动地的消息,能让他瞬间方寸大乱,甚至……流露出了恐惧?
露台上的风,似乎一下子变得冰凉刺骨。
姜眠怔怔地看着陆沉消失的方向,手里的文件袋沉得几乎要拿不住。耳边似乎还回响着他刚才那些近乎卑微的恳求,可眼前只剩下他仓惶离去的背影。
就像一个精心排练的剧本,在高潮处突然被粗暴地掐断了信号,留下满场错愕的观众。
所以,还是这样。
无论说得多么动听,表现得多么悔恨,在他心里,她永远不是第一顺位。公司的一个电话,就能让他毫不犹豫地再次把她丢下。
巨大的失望和荒谬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那一丝因他坦诚而泛起的微弱动摇。她甚至觉得有点可笑,自己刚才竟然有那么一瞬间,差点就要信了。
信他那所谓的“真心”。
她低头,看着手里那份股权转让协议。51%的“沉眠”股份,价值惊人,足以让任何人疯狂。可此刻在她眼里,却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这算什么?打一巴掌之后的甜枣升级版?还是他自以为是的、用钱就能买来原谅的傲慢?
那封厚厚的信,她甚至没有勇气去拆开。
她用力攥紧了文件袋,指节泛白,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眼眶里涌上的酸涩和怒火。
不要哭,姜眠,为这种人不值得。她在心里狠狠地告诫自己。
她转身,想要回到喧嚣的庆功宴,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可脚步却沉重得迈不开。陆沉最后那个眼神,不仅仅是焦急,那里面深藏的恐慌,像一根细刺,扎在她心里。
到底是什么事,能让陆沉那样的人……露出近乎恐惧的表情?
她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他的事,早已与她无关。
……
另一边,陆沉几乎是飙车赶回公司的。
电话是他的心腹特助打来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陆总!不好了!海外项目出事了!我们投资的那家新能源公司被爆出严重的技术造假和数据欺诈!股价半小时内已经崩盘,熔断了三次!而且……而且……”
特助的声音带着颤抖:“经侦支队的人刚刚突然来了,带走了财务总监和项目负责人,说……说我们涉嫌联合欺诈,操纵股市!现在公司楼下全是记者和股民!董事会那边已经炸了,几位元老正在会议室等您,说要立刻召开紧急会议!”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炸得陆沉头皮发麻!
那个海外新能源项目,是陆氏集团近年来战略转型的重中之重,投入了集团近乎一半的流动资金和巨额银行贷款,是他力排众议、亲自推动的!如果这个项目垮了,引发的连锁反应将是毁灭性的!不仅仅是巨额亏损,更是信誉崩塌,甚至可能牵扯上官司!
而经侦的介入,更是将事态推向了他最不愿意想象的深渊!
怎么会这样?!技术造假?数据欺诈?他前期做过极其详尽的尽调和风险评估,怎么可能出这么大的纰漏?!
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项目方从一开始就设下的惊天骗局?还是……内部出了鬼?
他一路闯着红灯,大脑飞速运转,额角青筋暴起。恐慌感并非来自可能面临的巨大损失和麻烦,而是源于一种更深层的不安——这件事,发生得太巧了。
就在他刚刚对姜眠剖白心迹,几乎快要触碰到一丝渺茫希望的时候。
就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他即将爬出深渊的那一刻,又狠狠地把他踹了回去,甚至要将他彻底埋藏。
他猛地想起了林薇薇事件背后那个难以追查到底的“境外账户”……一个疯狂的念头窜入他的脑海: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某种联系?
难道,从一开始,针对的就不仅仅是姜眠?
他冲进陆氏集团大楼,果然一片混乱。记者试图冲破保安的阻拦,股东们的电话几乎打爆了他的手机。他面沉如水,在保镖的护送下,一言不发地穿过人群,直接进入了顶层的紧急会议室。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几位集团元老和核心高管面色铁青地坐在那里。
“陆沉!你终于来了!你看看你干的好事!”一位辈分极高的叔公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当初我们就反对你如此激进地投入这个项目!现在好了!全完了!陆氏百年的基业,就要毁在你手里了!”
“经侦都介入调查了!公司的账户已经被冻结!消息根本压不住!明天开盘,股价必定连续跌停!银行肯定会第一时间来催贷!现金流一断,整个集团都会瘫痪!”
“你必须立刻给出解决方案!否则,我们只能提请董事会,启动对你的不信任投票,罢免你的cEo职位!”
铺天盖地的指责和压力,如同巨石般砸向陆沉。
他站在会议桌的首位,看着眼前这些平日里对他毕恭毕敬、此刻却群情激愤的“长辈”和“伙伴”,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和锐利。
恐慌和慌乱只持续了那一路。此刻,置身于风暴中心,他反而奇异地冷静了下来。
“说完了吗?”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让嘈杂的会议室安静了下来。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第一,立刻启动危机公关,发布公告,承认问题,强调公司也是受害者,会积极配合调查,并成立内部调查组,彻查此事!第二,联系最大的几家债权银行,我亲自去谈,争取周转时间和资金。第三,动用一切能动用的媒体资源,尽量引导舆论,将焦点集中在项目方的欺诈行为上,而非陆氏的投资失误。”
他的指令清晰而冷静,带着一种临危不乱的气场,暂时镇住了场面。
“内部调查?查什么?怎么查?经侦的人都来了!”一位高管质疑。 “正是因为经侦来了,我们才更要查清楚!”陆沉眼神锐利如刀,“我要知道,到底是项目方骗过了我们所有人,还是我们内部……有人里应外合,故意把这个巨大的漏洞放进来!”
他的话音一落,会议室里瞬间死寂。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几变。
里应外合?这可是更可怕的指控!
“你怀疑有内鬼?”叔公眯起了眼睛。 “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我怀疑一切。”陆沉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包括在座的每一位。”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让刚刚稍微平复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会议在猜忌和紧绷中不欢而散。最终,各方勉强同意了陆沉的应急方案,但所有人都清楚,这只是缓兵之计。如果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破局的关键,陆沉的倒台,几乎是必然的。
接下来的几天,陆沉陷入了地狱般的工作模式。 每天睡眠时间不超过三小时,不停地开会、谈判、应对各方质询、配合调查。 公司的股价连续跌停,市值疯狂蒸发。 银行的态度越来越强硬,催贷电话一个接一个。 媒体更是连篇累牍地报道,将他描绘成一个刚愎自用、将家族企业带入深渊的败家子。
压力巨大,内忧外患。
但他硬是扛了下来,像一头被困的雄狮,冷静地处理着一切,眼神里的狠厉和决绝,让身边的人都感到心惊。
只有在极少数独处的间隙,他才会卸下全部的铠甲,疲惫地靠在椅背上,用手指用力按压着剧痛的太阳穴。
他会拿出手机,反复看着那条他发给姜眠的“恭喜”短信,以及她始终没有回复的空荡界面。
他想给她打电话,想听听她的声音,哪怕只是被她冷言冷语地嘲讽几句,似乎也能成为这无边黑暗中的一丝慰藉。
但他不能。
他现在身处漩涡中心,一身污糟,不能再把她拖进来。更何况,他那天的再次离去,恐怕已经将她最后一点微弱的信任也消耗殆尽了吧?
他苦涩地闭上眼。也许,这就是报应。在他终于看清自己的心,想要拼命挽回的时候,命运却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彻底断绝了他所有的可能。
……
姜眠的日子,似乎恢复了平静。
大赛金奖带来的荣誉和机会是实实在在的。公司对她极其看重,给了她更大的自主权和项目空间。也有不少猎头和大公司抛来橄榄枝。那个“沉眠”工作室的股权转让协议,她咨询过王律师后,暂时搁置了,没有接受,也没有退回。
她刻意不去关注任何关于陆氏集团的新闻,但那么大的风波,又怎么可能完全屏蔽掉?
财经新闻的推送,同事偶尔的议论,总会零零星星地传入她的耳朵。
“陆氏这次惨了,听说要破产了?” “那个陆沉,之前不是还挺狂的吗?看来眼光也不怎么样。” “啧啧,豪门倾覆,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她的心,不由自主地会跟着收紧。
她看到了电视新闻里,陆沉被记者围堵在公司门口的短暂画面。他瘦了很多,脸色疲惫,但脊背依然挺得笔直,面对尖锐的问题,回答得冷静而克制,眼神里是掩不住的疲惫,却也有一种不肯认输的倔强。
她以为她会感到痛快,可事实上,并没有。
她只是觉得……有些恍惚。那个曾经在她面前傲慢无比、掌控一切的男人,原来也有如此狼狈和艰难的时刻。
她甚至鬼使神差地,拨通了王律师的电话,借口咨询“股权协议”的法律细节,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下陆氏的情况。
王律师的声音很凝重:“情况很糟糕,陆总这次……确实遇到了大麻烦。对手来势汹汹,像是早有预谋,而且……内部可能确实有问题。他现在压力非常大。”
挂了电话,姜眠坐在桌前,久久无法静心工作。
她想起陆沉恐慌离开的那个晚上,想起他说的“公司急事”……原来,是真的天塌地陷的大事。
也难怪他会那样失态。
所以,他并不是……再次故意抛下她?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她狠狠压了下去。姜眠,别再替他找借口了!就算天塌下来,他选择的也是先顾他的公司,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她强迫自己专注于新的设计稿,可笔下的线条却总是杂乱无章。
几天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到了姜眠。
是陆沉的母亲,陆夫人。
在一家僻静的茶室包厢里,姜眠看着眼前这个保养得宜、但此刻眉宇间难掩憔悴和焦虑的贵妇人,心情复杂。
她们婆媳关系一向冷淡,陆夫人骨子里是看不上姜眠的出身,觉得她高攀了陆家。三年间,见面次数屈指可数,多是例行公事般的问候。
“姜小姐,”陆夫人的称呼疏离而客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难,“冒昧请你过来,实在抱歉。”
“陆夫人,您找我有事?”姜眠平静地问。 陆夫人斟酌了一下词语,叹了口气:“陆氏的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阿沉他……这次很难。”
姜眠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我知道,阿沉以前对不起你,伤透了你的心。我们陆家,也有亏待你的地方。”陆夫人的语气软化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恳求,“我说这些,不是想替他辩解,也不是想用旧情绑架你。我只是……作为一个母亲,实在没有办法了。”
她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推到姜眠面前。
“阿沉那孩子,性子倔,什么事都自己硬扛。但这次,对手太狠了,招招致命。我们查到一些线索,可能和……和他父亲那边的一些旧事有关,牵扯很深。”陆夫人的手微微颤抖,“我们这边的人,很多都被盯死了,一动就会打草惊蛇。有些关键证据,我们拿不到。”
姜眠的心猛地一跳:“您……是什么意思?”
“我们查到,那个出问题的新能源项目,其中一个关键的中间推介人,现在就在本市,但他隐藏得很深,而且非常警惕。”陆夫人看着姜眠,眼神复杂,“这个人,警惕所有和陆家有关的人,但他……是个艺术收藏爱好者,尤其关注新锐设计师。”
姜眠瞬间明白了过来,脸色微变:“您是想让我……以设计师的身份,去接近他?”
“下周,在市艺术中心有一个当代艺术展的开幕酒会,他会出席。”陆夫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说道,“我们只需要一个机会,在他身上放一个微型的监听器,拿到他和背后指使人的通话证据就行。这件事很危险,一旦被发现……”
陆夫人顿住了,眼中充满了矛盾和愧疚:“姜小姐,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也很危险。你完全可以拒绝,我绝不怪你。阿沉如果知道,也绝不会同意我这么做。但我……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这可能是最快能帮到他的突破口。”
姜眠彻底愣住了。
她看着眼前那份关于那个中间人的资料,又看看陆夫人近乎绝望的眼神,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应该立刻拒绝的。这太荒唐了!她凭什么要去帮陆沉?帮那个一次次伤害她的前夫?而且还是用这种近乎间谍的危险方式?
可……如果陆夫人说的是真的,这件事背后牵扯着陆沉父亲那边的旧怨,那岂不是意味着,陆沉可能真的是被陷害的?甚至,林薇薇事件,以及她之前遭受的无妄之灾,都可能只是这场巨大阴谋中,用来扰乱陆沉心神的一步棋?
如果陆氏真的倒了,陆沉会怎么样?破产?入狱?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地疼。
她恨他,怨他,希望他遭到报应。
可当报应真的以这种毁灭性的方式降临,当她亲眼看到他从云端跌落泥潭的可能时,她发现,自己竟然……狠不下心肠。
那些被他帮助的画面,他红着眼眶的卑微,他小心翼翼送来的汤,他最后那个恐慌而复杂的眼神……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里翻涌。
她沉默了许久许久。
最终,她抬起眼,看向忐忑不安的陆夫人,声音干涩地问:
“那个酒会……具体是什么时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