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北市,华灯初上,铂悦酒店顶层的空中花园酒会正觥筹交错。
这是本市一年一度的商业领袖峰会后的交流晚宴,西装革履的精英们举着香槟,谈笑风生,交换着资源与人脉。苏晚端着杯气泡水,安静地站在一角的巨大落地窗前,俯瞰着城市的璀璨灯火。她身上那件剪裁利落的丝绒墨绿色长裙,与一年前那个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居家服、围着围裙在厨房转悠的形象,判若两人。
“所以,李总,我们‘花期’的概念就是让花艺不再仅仅是装饰,而是成为品牌叙事的一部分,帮助客户传递更精准的情感价值……”她正微笑着与一位潜在客户交谈,声音温和却自信,眼神明亮而专注。
忽然,身后原本嘈杂的谈笑声似乎诡异地低了下去,一道难以忽视的、极具压迫感的视线牢牢锁定了她的后背。
苏晚脊背微微一僵,几乎是本能地,她认出了那道目光的主人。
她没有立刻回头,只是不动声色地和李总结束了对话,看着对方满意地离开,她才缓缓转过身。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路。
霍霆深就站在几步开外,被几位高管模样的人簇拥着。一年不见,他依旧是全场焦点,量身定定的黑色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完美线条,眉眼深邃,面容冷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
只是此刻,他那双总是沉静无波、甚至常带着一丝不耐和冷漠的眼睛,正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里面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惊愕,以及一种近乎审视的惊艳。
他的目光从她海藻般微卷的长发,滑到她光洁的额头、明亮的眼眸、微翘的唇瓣,再到那件完美衬托出她窈窕身段的墨绿长裙上。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被一种冰冷的平静取代。她甚至朝他微微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标准的、社交场合的礼貌笑容,轻轻颔首,仿佛面对一个仅有数面之缘的陌生商业伙伴。
然后,在他近乎失态的目光中,她优雅地转身,朝着另一位相熟的女企业家走去,留给他一个疏离而美丽的背影。
霍霆深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手中的酒杯。
苏晚?
那个在他记忆里,总是穿着宽松家居服,眼神带着点怯懦和讨好,会因为他不回家吃饭而失落,会因为他一句无心的批评而红了眼眶的苏晚?
怎么会是她?
她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光彩照人,自信从容,谈吐间是从未有过的锋芒和内蕴。
离婚这一年,他刻意不去打听她的任何消息。在他固有的认知里,失去“霍太太”光环、失去他经济支持的苏晚,或许会消沉,会狼狈,会后悔当初冲动地签字离婚。他甚至想过,她也许会回来求他。
唯独没想过,会是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她看起来……好得不得了。好得刺眼。
“霍总?”旁边的助理小声提醒了一句。
霍霆深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竟然盯着一个方向失神了许久。他敛去眼底所有情绪,恢复了一贯的冷漠:“没事。”
只是接下来的时间,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穿过人群,去寻找那抹墨绿色的身影。
他看到她和不同的人交谈,看到她自信地递出名片——上面似乎印着“花期花艺工作室创始人”的字样,看到她言笑晏晏,举止得体,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独立而耀眼的光晕。
这真的是那个他曾经认为离不开他庇护的前妻?
一种极其陌生的情绪,悄然攫住了霍霆深的心脏。那情绪复杂难言,有震惊,有困惑,有一丝被彻底忽视的不悦,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强烈的后悔。
酒会结束后不久,霍霆深特助的电话,直接打到了苏晚的工作室。
“您好,‘花期’花艺工作室。”接电话的是苏晚的合伙人兼助手,小林。
“你好,这里是霍氏集团总裁办公室。霍氏下个月将举办一场重要的周年庆暨新品发布会,需要大量花艺布置,希望与贵工作室洽谈合作。”特助的声音公式化,却带着大集团特有的傲慢。
小林差点咬到舌头。
霍氏集团?那个商业巨头霍氏?主动找上他们这个成立才半年多、虽然小有名气但规模绝对不算大的工作室?
她捂着听筒,激动地冲进苏晚的设计室:“晚晚姐!天大单子!霍氏!霍氏找我们做发布会!”
苏晚正在画设计图,笔尖一顿,在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
霍霆深?
他想干什么?
她几乎立刻断定,这绝非一次普通的商业合作选择。以霍氏的规格和霍霆深吹毛求疵的性格,这种级别的活动,合作对象至少也应该是业内顶尖的、有多年大型项目经验的花艺品牌。
她的“花期”,还不够格。
唯一的解释,就是霍霆深故意的。
苏晚放下笔,冷静得可怕:“回复他们,非常感谢霍氏青睐,但我们现在项目排期较满,恐怕难以承接如此大型的活动,请他们另寻更专业的合作伙伴。”
小林惊呆了:“晚、晚晚姐?你疯了?那是霍氏啊!做好了我们就一炮而红了!而且报价肯定很高!”
“推掉。”苏晚语气不容置疑,“霍霆深是我前夫。”
小林瞬间张大了嘴,所有兴奋都化为了恍然大悟和一丝忐忑:“……前、前夫?那个传说中的……工作狂魔?那他这是……”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苏晚眼神微冷,“总之,离他远点没错。”
然而,霍霆深的“诚意”远超她的想象。
被婉拒后不过半小时,霍氏的第二通电话又来了。这次是另一位级别更高的总监,态度极其诚恳,表示霍总亲自看过“花期”的作品集,非常欣赏其独特的设计理念,非“花期”不可,甚至在原有预算基础上又主动上浮了百分之二十,条件优厚得令人无法拒绝。
同时,苏晚一直试图争取的一个独立设计师品牌的主理人,也突然给她发来消息,言语间暗示这次与霍氏的合作对她未来的发展至关重要。
苏晚握着手机,沉默了。
她明白,这是霍霆深的阳谋。用巨大的商业利益和潜在资源做饵,逼她接招。她可以清高地拒绝一次,但不能拒绝第二次,尤其是在创业初期,她需要资金,需要名气,需要人脉。霍霆深精准地拿捏住了她的七寸。
他到底想干什么?弥补?试探?还是单纯的……闲得无聊,想看看前任离开他后能折腾成什么样?
苏晚深吸一口气,对小林说:“接过来吧,约时间,详谈。”
她倒要看看,霍霆深这演的是哪一出。
第一次方案洽谈,安排在霍氏总部大厦的顶层会议室。
苏晚带着小林和初步构思准时到达。她今天穿了一身干练的白色西装套裙,妆容精致,气场全开。
霍霆深坐在主位上,面前放着笔记本电脑,神情是一贯的严肃冷峻,仿佛公事公办。
只是当苏晚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走进会议室时,他敲击键盘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会议开始,苏晚条理清晰地阐述设计理念,逻辑清晰,专业度极高。霍霆深听得异常专注,期间提出几个问题,个个切中要害,犀利无比。
这确实是霍霆深的风格,对待工作极其严苛,不留情面。
苏晚打起十二分精神,一一应对,回答得无懈可击。
会议气氛一度非常紧绷,连旁听的几位霍氏高管都替苏晚捏了把汗。
“……所以,关于主舞台的背景花墙,我们建议采用跳跃的撞色设计,而非传统的单一色系,更能凸显霍氏创新、活力的新品牌形象。”苏晚最后总结道,目光平静地迎上霍霆深审视的眼神。
霍霆深沉默地看了她几秒,就在所有人以为他要再次发难时,他却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可以。”
高管们暗自松了口气。
“细节部分,”霍霆深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晚,“苏小姐,我希望你能亲自跟进。这个项目对霍氏很重要,我不希望出任何差错。”
他的语气带着上司命令下属般的理所当然。
苏晚在心里冷笑,面上却依旧保持着职业微笑:“当然,霍总。我们会组建最好的团队,确保项目完美落地。”
“不是团队,”霍霆深打断她,目光沉沉,“是你,亲自。”
会议结束,苏晚带着团队离开。霍霆深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那个小小的白色身影利落地坐上出租车,消失在车流中。
他的特助站在身后,有些迟疑地开口:“霍总,其实这类项目,不需要您亲自过问细节的……”
霍霆深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道:“做得不错。这个季度的奖金翻倍。”
特助:“???”他做什么了?
从那天起,霍霆深开始了各种“故意刁难”。
今天对某个花材品种不满意,要求更换;明天对某个设计细节有疑问,要求视频会议讨论;后天甚至会在深夜突然发邮件提出新的想法。
苏晚疲于应付。
她确定,霍霆深就是故意的。他以工作的名义,近乎蛮横地重新侵入她的生活。
但她偏不让他如愿。无论他的要求多么无理取闹,多么吹毛求疵,她都用最专业的态度接下,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态度不卑不亢,回应无可指摘。
几次交锋下来,霍霆深非但没有达到某种预期中的“为难”效果,反而一次次被苏晚身上那种前所未有的韧性和光彩所震动。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他庇护、遇事只会慌张求助的小女人了。
这个认知,让霍霆深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感和后悔感,愈演愈烈。
项目筹备期,苏晚忙得脚不沾地。在一次行业交流沙龙上,她遇到了新锐科技公司的cEo徐阳。徐阳年轻有为,性格开朗,对苏晚一见钟情,之后便展开了热情的追求。
徐阳不像霍霆深那样冷硬霸道,他体贴风趣,尊重苏晚的事业,和她很有共同语言。苏晚虽然还没完全接受,但并不排斥和他接触试试。
一次,徐阳来接苏晚下班,两人正准备一起去吃新开的日料。刚走出工作室,就撞见了恰好“路过”的霍霆深。
霍霆深的车无声地滑到路边,车窗降下,露出他冷峻的侧脸。他的目光扫过徐阳替苏晚拉开车门的手,眼神瞬间沉得能滴出水来。
“苏小姐,看来你很忙。”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股寒意,“希望你不要因为私事,影响了项目的进度。”
苏晚还没来得及开口,徐阳已经笑着回应:“这位先生放心,晚晚的工作能力很强,公私分明。倒是作为合作伙伴,似乎也不该过度干涉甲方的私人时间?”
霍霆深的眼神骤然锐利,像冰锥一样刺向徐阳。
两个男人之间的空气噼啪作响,充满了无形的硝烟味。
苏晚只觉得无比尴尬和荒谬。她拉了一下徐阳,对霍霆深冷淡道:“霍总多虑了,项目进度我会严格把控。不打扰您了,我们先走。”
看着车子绝尘而去,霍霆深一拳狠狠砸在方向盘上,刺耳的喇叭声划破了街道的宁静。
他胸口堵得发慌。那种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甚至可能抢走的感觉,让他几乎失控。
那天晚上,霍霆深一个人去了酒吧,喝得酩酊大醉。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徐阳看着苏晚时欣赏的眼神,和苏晚那双对上他时只剩下疏离和防备的眼睛。
为什么?
为什么离婚后,她可以活得那么精彩,甚至开始接触别的男人?
而他,却像个傻子一样,被困在原地。
真正让两人关系发生微妙转折的,是他们的“儿子”——一条名叫“拿铁”的柯基犬。
离婚时,为了拿铁的抚养权,两人甚至第一次在律师面前争执不下。最后是苏晚红着眼眶吼他:“霍霆深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你一天到晚在公司!拿铁跟着你只会饿死!你根本不爱它!你只是习惯占有!”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温顺的苏晚那样歇斯底里。
最后,拿铁跟了苏晚。
深夜,苏晚刚修改完方案,就接到宠物医院打来的紧急电话——拿铁突然呕吐腹泻,情况不太好。
苏晚吓得脸都白了,抓起外套和钱包就冲了出去。在宠物医院,她看到拿铁蔫蔫地趴在笼子里,打着点滴,心疼得直掉眼泪。
她下意识地,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被秒接的。
“……喂?”霍霆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期待,似乎没想到她会主动打给他。
“拿铁……拿铁病了……”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所有的坚强在那一刻土崩瓦解。拿铁是他们曾经那个家最后的共同纽带。
半小时后,霍霆深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宠物医院。他穿着家居服,外面随意套了件大衣,头发有些凌乱,显然是匆忙出门。
他一来,就径直走到笼子前,眉头紧锁地看着拿铁,然后开始事无巨细地向医生询问情况,那种沉稳和掌控感,莫名地让慌乱的苏晚安定下来。
接下来几天,两人因为拿铁,不得不频繁联系,甚至一起带它复诊。
霍霆深表现得异常耐心和细致,他会记得医生所有的嘱咐,会准时提醒苏晚给拿铁喂药,甚至会主动买来拿铁最爱吃的宠物零食。
一次复诊结束,拿铁情况好转,活泼了不少。苏晚抱着它,霍霆深很自然地走在她身边。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看起来竟有几分像从前。
“谢谢。”苏晚轻声说。为他的及时出现,也为他对拿铁的上心。
霍霆深脚步顿了顿,侧头看她。夕阳的光晕柔和了她清丽的轮廓,长睫上仿佛跳动着金色的光点。
他喉咙有些发干,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不用谢。它也是我的儿子。”
一瞬间,苏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难言。
就在苏晚以为一切或许都在朝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方向发展时,她的工作室突然出了大事。
合作多年的进口花材供应商突然单方面违约,拒绝再向他们提供优质花材,并且几乎是同时,网络上开始大规模涌现关于“花期”花艺工作室的负面帖子,指责他们用料以次充好、设计抄袭、价格虚高。
屋漏偏逢连夜雨,几个已经签了合同的重要客户,也纷纷提出解约。
一时间,工作室风雨飘摇,口碑急转直下,现金流也面临断裂的危险。
苏晚焦头烂额,四处奔走,却处处碰壁。供应商支支吾吾,只说是总部的决定。那些提出解约的客户,也宁愿支付违约金也不肯继续合作。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整她。
小林红着眼睛,又气又怕:“晚晚姐,是不是我们最近风头太盛,得罪什么人了?还是……还是霍总他……”
苏晚脸色苍白,紧紧咬着下唇。
她第一个怀疑的,也是霍霆深。
是他吗?因为他最近在她这里屡屡碰钉子,所以恼羞成怒,要用这种方式逼她就范?让他看看,离开他的庇护,她依旧不堪一击?
巨大的失望和愤怒席卷了她。
她直接冲到了霍氏集团总部。
这一次,她没有预约,不顾前台和特助的阻拦,径直闯进了霍霆深的办公室。
“霍霆深!是不是你干的!”她眼眶泛红,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非要毁了我才甘心?用这种卑鄙的手段,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霍霆深正在批文件,被她的突然闯入和质问弄得一愣。他挥手让惊慌失措的特助出去。
他站起身,眉头紧锁:“苏晚,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你心里清楚!”苏晚把手里收集到的那些负面报道摔在他的办公桌上,“供应商断供!客户解约!黑料满天飞!除了你霍总,谁还有这么大的能耐?!”
霍霆深扫了一眼那些打印出来的网页,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但他看向苏晚的眼神里,却没有一丝心虚,只有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你以为是我做的?”他声音低沉,带着某种压抑的情绪。
“不然呢?!”苏晚冷笑,“难道霍总要告诉我,是别人?谁会无缘无故花这么大精力来对付我一个小小花艺工作室?”
霍霆深沉默地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久到苏晚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复,只剩下一种冰冷的疲惫。
他终于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苏晚,我霍霆深再不堪,也不会用这种方式去为难一个女人,尤其是我……”他顿了一下,移开视线,“……曾经的女人。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的眼神太过坦荡,语气太过肯定,反而让苏晚愣住了。
不是他?
那会是谁?
霍霆深的手段她是知道的,如果他真要对付谁,绝对是雷霆万钧,不会留下任何转圜余地,也更不会用了手段还不承认。
她混乱了。
“你……真的不是你?”
“不是我。”霍霆深走到她面前,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信我一次。”
苏晚看着他的眼睛,那双她爱过也怨过的眼睛里,此刻没有欺骗,只有一种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她下意识地,选择了相信。
“……对不起。”她低声道,为自己刚才的冲动和指责。
“没事。”霍霆深的声音柔和了几分,“你先回去,稳住团队。这件事,交给我。”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苏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霍氏大厦的。她心乱如麻。
如果不是霍霆深,那会是谁?而霍霆深,为什么要帮她?
接下来的几天,苏晚一边努力维持工作室的运转,一边忐忑地等待着。
霍霆深没有再联系她。
直到一周后,小林突然冲进办公室,激动地语无伦次:“晚晚姐!解决了!都解决了!”
原来,那家违约的进口花材供应商的母公司,竟然是霍氏集团早年投资过的一家企业。霍霆深亲自出面施压,对方立刻恢复了供应,并且给出了更优惠的价格。
同时,那几个突然提出解约的客户,也纷纷打来电话,语气尴尬地表示之前是误会,希望继续合作。
而那些网络上的黑料,更是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几家颇具影响力的媒体对“花期”工作室的正面报道和设计作品的推荐。
一切危机,瞬间化解。
苏晚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些好评和鼓励的留言,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真的是他帮了她。
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她第一个怀疑他,辱骂他,而他……却真的出手帮了她。
为什么?
傍晚,霍霆深的车再次停在了工作室楼下。
他打电话给她:“下来一趟。”
苏晚下了楼,坐上他的车。
霍霆深递给她一个文件袋:“背后搞鬼的人,查到了。是你之前的一个竞争对手,买通了你的一个离职员工,拿到了部分客户资料和设计稿,自导自演了这场戏。证据都在这里,你想怎么处理,都可以。”
苏晚接过那个沉甸甸的文件袋,没有打开。
她只是抬头看着他,路灯的光线透过车窗,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为什么帮我?”她轻声问,“霍霆深,我们离婚了。你没必要做这些。”
霍霆深转过来,深深地凝视着她。车厢内很安静,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
他的眼神里,翻涌着太多苏晚看不懂的情绪。挣扎,后悔,痛苦,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深情?
这怎么可能?
苏晚被自己这个荒谬的念头吓了一跳。
良久,霍霆深才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苏晚,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你可能觉得可笑,甚至恶心。”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耗尽了极大的勇气。
“离婚这一年,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
“帮我处理这件事的特助,无意中查到了一些……我们离婚前后的东西。”霍霆深的声音更哑了,他递给苏晚另一个更小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密封档案袋,“你看完这个,如果还觉得我可恨,不值得原谅,我以后……绝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和坦诚。
苏晚的心跳骤然加速。
她看着那个泛黄的档案袋,又看看霍霆深那双盛满了痛苦和希冀的眼睛,一种强烈的预感攫住了她。
这里面,藏着他们离婚的真正真相?
她颤抖着手,接过了那个袋子。
霍霆深没有再说话,只是示意司机下车等待,留给苏晚一个绝对私密的空间。
车厢里,只剩下苏晚一个人,和那个轻飘飘却仿佛有千斤重的档案袋。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拆开了封口。
里面是几份文件。
最上面的一份,是一份时间显示为他们离婚前三个月的精神科诊断报告。
患者姓名:霍霆深。
诊断结果:中度抑郁发作。
建议:立即接受系统心理治疗及药物干预,建议暂停高强度工作,需家人密切陪伴与支持……
苏晚的瞳孔猛地收缩,手指瞬间冰凉。
她快速地翻看下去。
下面是一些药物清单的记录,以及几张被打印出来的、模糊的监控截图——是离婚前那段时间,她回娘家小住时,霍霆深一个人深夜在空荡荡的家里,枯坐在沙发上,或者站在阳台上一动不动很久很久的照片。
最后,是一份手写的信件草稿,字迹是霍霆深的,却显得异常凌乱和潦草,写写划划了很多次,充满了挣扎的痕迹。
【晚晚,对不起。我可能……生病了。很糟糕的病。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我变得易怒,冷漠,无法给你任何正向的情绪价值,我甚至……害怕会伤害你。离婚协议我签好了,财产都留给你。离开我,你会过得更好。我……放你走。】
这封最终没有寄出的信,结尾是被泪水晕开的一片模糊。
轰的一声,苏晚的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所有的声音都远去,只剩下她剧烈的心跳声,咚咚地撞击着耳膜。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那些日子的冷漠、疏离、经常性的失眠和易怒,不是因为厌倦了她,不是因为所谓的工作忙,而是因为他病了?
原来他逼着她签字离婚,用最伤人的话把她推得远远的,不是因为不爱了,而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成了拖累,怕他那无法自控的负面情绪会伤害到她?所以他选择用一种最决绝的方式,把她推开,自己独自吞下所有的痛苦和病症?
而她,却对此一无所知,只在心里积攒了无数的委屈和怨恨,认定了他就是个冷酷无情的工作机器,根本不需要家庭,不需要她。
泪水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模糊了眼前的字迹。
她想起离婚前那段时间,他确实瘦了很多,眼神总是很疲惫,她以为他只是工作太累。她尝试着关心他,却总是被他硬邦邦地推开……原来,那不是推开,那是他把自己封闭起来的绝望挣扎。
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她还那么恨了他那么久。
车外,霍霆深靠在车门上,指尖夹着一支烟,却没有点燃。他只是仰头看着北市昏沉的夜空,侧脸线条绷得紧紧的,像是等待审判的囚徒。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门被轻轻推开。
苏晚站在他面前,眼睛红肿,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手里紧紧攥着那份诊断报告。
她看着他,声音哽咽,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霍霆深……你这个……疯子!笨蛋!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霍霆深缓缓转过身,看到她脸上的泪水,眼中瞬间涌上巨大的痛楚和慌乱。他几乎是手足无措地想替她擦眼泪,手指伸到一半,又僵硬地停在空中,生怕惹她更厌恶。
“我……”他喉结剧烈滚动,声音干涩得厉害,“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烂透了,像一潭发臭的死水。你那么美好,阳光一样,我怎么能……怎么能把你也拖进泥潭里。晚晚,我……我只是想让你好好的。”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卑微和悔恨。
苏晚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所有坚固的恨意和心防,在这一刻,被这迟来的真相冲击得摇摇欲坠。
她想起重逢后他的种种反常,那些刻意的刁难,那些笨拙的接近,那些暗中的帮助……那不是戏弄,不是占有欲作祟,那是一个亲手弄丢了珍宝的男人,在病情好转后,幡然醒悟,痛彻心扉,想要拼命挽回的挣扎。
她该怎么办?
原谅他吗?
可是过去一年的伤痛和自立,又岂是轻易能抹平的?
不原谅吗?
可心口那阵阵为他而起的抽痛,又真实得无法忽视。
苏晚深吸一口气,用力抹掉脸上的泪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一些。
“霍霆深,”她看着他的眼睛,“我需要时间。”
霍霆深的眼神瞬间亮起微光,又因为她的下一句话而变得紧张。
“你帮了我,我很感谢。你生病的事……我也很遗憾,当时没有发现。”她顿了顿,压下喉间的哽咽,“但是,我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一场误会和一年的时光。我们离婚的原因很复杂,不仅仅是因为你生病。”
“我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只会围着你和锅台转的苏晚了。我需要重新审视我们之间的关系,也需要重新审视……我是否还能再次相信你,是否还能再次接受你。”
她的理智终于在巨大的情感冲击后,艰难地回笼。
霍霆深急切地上前一步:“晚晚,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让我证明给你看。”
苏晚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给出了一个出乎他意料的答案:
“好。”
霍霆深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
“但是,”苏晚紧接着说,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是复合。霍霆深,你想重新追求我,可以。”
“但我设定期限:三个月。”
“三个月内,你是我的追求者,仅此而已。我们需要像真正的情侣那样,从零开始,重新了解彼此,约会,相处。我不会因为你是我前夫,就对你有任何特殊优待或者心软。”
“三个月后,如果我觉得我们真的合适,可以考虑复婚。”
“如果我觉得不行,”苏晚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那么请你彻底退出我的生活,永远不要再打扰我。”
“霍霆深,你答应吗?”
霍霆深愣住了。
他没想到苏晚会提出这样的条件。如此冷静,如此理智,甚至带着一丝残酷。
三个月观察期?像毛头小子一样重新追求?失败就永远出局?
这简直比直接拒绝他,更让他感到忐忑和……恐惧。
他看着她清澈却坚定的眼睛,知道这是她给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他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巨大的压力席卷而来,但同时,一股前所未有的决心也在他心底燃烧起来。
他失去了她一次,绝不能再失去第二次。
霍霆深站直了身体,目光前所未有地郑重和认真,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如同起誓:
“好。苏晚,我答应你。”
“三个月。我会用尽一切努力,让你重新爱上我。”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神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偏执和势在必得,“你也记住,这一次,我绝不会放手。”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
他那句“绝不会放手”,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让她刚刚建立起来的冷静又泛起了一丝涟漪。
她迎上他深邃的目光,那里面的情感浓烈得几乎要将她吞噬。
这场迟来的“复婚预定”,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她并不知道,在这场她设定的考核期里,隐藏着更多她从未预料到的秘密与挑战。
霍霆深的抑郁症真的完全康复了吗?他那句“绝不会放手”的背后,究竟还藏着怎样的决心和计划?而他们之间,那丢失的一年时光和改变的彼此,真的能够仅仅通过三个月的相处就彻底弥合吗?
苏晚转身离开,背影决绝 yet 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迷茫。
霍霆深站在原地,久久凝视着她离去的方向,眼神深沉如海,里面翻滚着失而复得的希望、志在必得的决心,以及……一丝深埋的、无人知晓的隐忧。
三个月的倒计时,已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