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转眼,沈渔在李老丈的茅屋里已住了半月有余。
身上的外伤在草药和自身微弱的恢复力作用下,已好了七七八八,只留下几道浅色的疤痕。左臂的尸毒也被彻底拔除,只是经脉受损,依旧有些运转不畅。
最麻烦的,依旧是灵力与灵魂的创伤。
《镇渊清秽本愿经》的修炼,比他预想的还要艰难百倍。这经文仿佛不是为人所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每一次灵力按照其路线运转,都如同在凝固的琥珀中穿行,滞涩、沉重,稍有不慎便会引得尚未痊愈的经脉阵阵抽痛。
半月苦修,他体内的灵力依旧细若游丝,仅仅恢复到相当于炼气一二层的水准,与全盛时期相比,判若云泥。灵魂层面的疲惫与隐痛,更是如影随形,唯有在深度入定、经文意蕴笼罩心神时,才能得到片刻缓解。
他知道,这是根基受损、又强行催动远超自身境界力量的后遗症,非朝夕之功可以弥补。
这一日,天刚蒙蒙亮,沈渔便如同往常一样,起身来到屋后一块背风的大青石上,盘膝坐下,准备开始一天的晨课。
山间的晨雾尚未散去,如同乳白色的轻纱,缠绕在林间、屋脊。空气清冷,带着露水和泥土的芬芳。
他闭上双眼,手掐法诀,引导着那丝微弱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沿着《镇渊清秽本愿经》的基础路线开始运转。
起初依旧艰难,灵力如同老牛拉破车,在干涸的经脉中蹒跚前行。刺痛感阵阵传来,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但他没有放弃,心神沉入那“心如渊海,万象不惊”的观想图景之中,以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制着肉身的痛苦与精神的躁动。
一个周天,两个周天……
不知过了多久,当日头升高,驱散了山间薄雾,将暖意洒在他身上时,他运行到了第九个周天。
就在灵力流过某个之前始终滞涩异常的窍穴时——
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啵”的一声,碎裂了。
不是实质的声音,而是某种阻碍被冲破的感应。
下一刻,那原本细若游丝、行将断绝的灵力,骤然间壮大了一分!虽然依旧微弱,却多了一股之前没有的韧性,流转的速度也明显快了一丝!经脉中那无处不在的刺痛感,也随之减轻了不少。
沈渔猛地睁开眼睛,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喜色!
突破了!
不是境界的突破,而是修炼关隘的突破!《镇渊清秽本愿经》的修炼,终于踏入了正轨!
他清晰地感觉到,随着这次突破,不仅灵力恢复速度会加快,那一直萦绕在灵魂深处的疲惫与隐痛,也消散了一小部分,灵台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甚至能隐隐感知到,周围天地间,那些稀薄的、原本难以捕捉的灵气,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自发地向着他汇聚而来,虽然微乎其微,却是一个极好的开端!
这《镇渊清秽本愿经》,果然神妙无比!
他压下心中的激动,没有停止,而是趁热打铁,继续运转功法,巩固这来之不易的进展。
直到日上三竿,腹中传来强烈的饥饿感,他才缓缓收功,吐出一口绵长的浊气。
感受着体内那丝虽然依旧弱小,却充满生机的灵力,以及脑海中那久违的清明之感,沈渔知道,自己终于从那场几乎致命的危机中,真正挺了过来。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浑身发出噼啪的轻响。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回到前院,丫丫正坐在门槛上,托着腮帮子,眼巴巴地望着村口的方向。
“丫丫,看什么呢?”沈渔走过去问道。
“爷爷一早就去镇上卖柴火了,说好了晌午前回来的,怎么还没到呀。”丫丫小脸上带着担忧。
沈渔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头已经偏西,确实比往常晚了些。他心中微微一动,但面上不露声色,安慰道:“许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再等等。”
他回到屋内,目光扫过墙角那柄黑剑。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走过去,将其拿起,重新用布条仔细捆绑,负在背后。
虽然恢复了少许实力,但这柄剑依旧是他最大的依仗,也是最大的麻烦,绝不能离身。
他又等了一个时辰,眼看日头西斜,李老丈依旧没有回来。
一种不祥的预感,渐渐在他心中升起。
他走出茅屋,对丫丫道:“丫丫,你留在家里,锁好门,我去村口看看。”
丫丫乖巧地点点头。
沈渔拄着木棍,快步向村口走去。村子不大,只有十几户人家,此时已是炊烟袅袅,但村口却不见李老丈的身影。
他拦住一个刚从田里回来的汉子询问。
那汉子抹了把汗,说道:“李老丈?晌午那会儿就回来了啊,我还跟他打了招呼呢!不过他没回家,好像……往村后黑山那个方向去了,说是好像看到有啥稀罕草药,想去瞅瞅。”
村后黑山?
沈渔的心猛地一沉。
黑山山脉绵延数百里,深处据说有妖兽出没,即便是经验丰富的老猎户也不敢轻易深入。李老丈一个普通农户,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独自进山采药?
不对劲!
他不再犹豫,问清了李老丈进山的大致方向,便立刻朝着村后快步走去。
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起来。木棍点在地上,发出急促的“哒哒”声。
刚恢复的那丝灵力在体内加速流转,支撑着他的速度,同时也让他五感的敏锐度提升了不少。
一出村庄,踏入山林的边缘,一股若有若无的、极其淡薄的异样气息,便被他捕捉到了。
不是山间的草木泥土气息,也不是野兽的腥臊气,而是一种……淡淡的、带着一丝腥甜的……血腥味!
以及,一丝几乎微不可查的、残留的……阴冷鬼气!
沈渔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他循着那丝气息,发足狂奔!
穿过一片灌木丛,前方出现了一处较为开阔的山坳。
然后,他看到了。
李老丈平日里用来挑柴的扁担和绳索,散落在地上。旁边,还有一小捆显然是新采的、普通的止血草药。
而在那捆草药旁边,泥地上,赫然有着一小滩……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血迹旁,散落着几个模糊的、非人的脚印,如同兽爪,却又带着一种扭曲感,脚印边缘,缭绕着极其淡薄的黑色鬼气!
沈渔蹲下身,用手指沾了一点血迹,放在鼻尖。
是人血!而且就是不久前方才留下的!
他的目光顺着那串非人的脚印,望向黑山更深、更幽暗的丛林深处,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刺骨。
指环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背后的黑剑,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心绪的变化,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更加深沉的死寂波动。
他缓缓站直身体,握紧了手中的木棍。
看来,短暂的平静,到此为止了。
有些麻烦,并不会因为你躲起来,就自动消失。
它们,会自己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