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校场,寒风卷着雪沫子,呼啸而过。
原本死气沉沉的流民堆里,此刻却泛起了一阵骚动。不是因为别的,而是那位新来的摄政王妃,竟然真的让人拉着那一车车“土疙瘩”进了场,还让人架起了十几口大锅。
“这是要干啥?煮土吃?”
“听说是王妃娘娘要施粥……可这锅里也没米啊?”
“造孽啊,这是想把咱们当猴耍吗?”
流民们缩着脖子,眼神麻木又警惕地看着场中央忙碌的铁牛等人。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贵人们又一场无聊的消遣。
马得财这会儿也不捂脸了,他让人搬了把太师椅,裹着厚厚的貂裘,坐在避风处,手里捧着个暖炉,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哼,本将军倒要看看,这废王妃能变出什么花样来。”马得财对身边的副将嗤笑道,“煮石头?还是炼丹?真当这些泥腿子是傻子不成?”
副将连忙附和:“将军英明。依属下看,这王妃怕是失心疯了。这天寒地冻的,不想着去哪弄粮食,反倒折腾这些烂泥块。待会儿要是煮出来没人吃,那笑话可就大了。”
“没人吃才好!”马得财阴恻恻地说道,“到时候激起民变,本将军正好治他们一个‘欺压百姓、引发暴乱’的罪名!”
场中央,林晚并没有理会周围异样的目光。
她换了一身利落的劲装,袖口扎紧,露出一截皓腕。虽然贵为王妃,但此刻她就像个熟练的厨娘,指挥着铁牛他们干活。
“洗!都给我洗干净了!”
林晚一声令下,几十个大汉提着水桶,哗啦啦地往那些麻袋上浇水。
原本灰扑扑、沾满泥土的疙瘩,在冰水的冲刷下,终于露出了真容。那一层层泥垢褪去后,露出了里面淡黄色的表皮,虽然坑坑洼洼,但在雪地的映衬下,竟然透着一股子敦实可爱的劲儿。
“这……这是啥玩意儿?”
围观的百姓愣住了。这东西看着不像石头,倒像是……某种果子?
“切块!下锅!”
林晚没有解释,直接拿过一把菜刀,“咔嚓”一声,手起刀落。
那个拳头大的土豆被一分为二,露出了里面嫩黄色的内瓤。紧接着,又是一阵“笃笃笃”的切菜声,土豆块像下雨一样落进了早已沸腾的大锅里。
还有几堆土豆,林晚没让人切,而是直接埋进了锅底下的炭火堆里。
“加火!烧旺点!”
火焰升腾,大锅里的水开始翻滚。
起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只有一股淡淡的土腥气。
马得财脸上的嘲讽之色更浓了:“瞧瞧,我就说是煮土吧?这味道,跟咱们喝西北风有什么区别?”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情况开始变得不对劲了。
大概过了一刻钟。
一股奇异的香气,开始从那十几口大锅里飘散出来。
那不是大米粥的清香,也不是肉汤的荤香。那是一种……极其浓郁、极其厚重、仿佛能直接钻进人骨头缝里的淀粉香气!
那是碳水化合物最原始、最纯粹的诱惑!
在饥饿的人鼻子面前,这种味道被无限放大。
“吸溜……”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先吸了一下口水。
紧接着,原本死寂的流民群开始躁动了。那一个个原本目光呆滞的人,此刻都像被勾了魂一样,伸长了脖子,拼命地抽动着鼻翼。
“这……这是什么味儿?好香啊……”
“像是……像是煮栗子的味道?不对,比栗子还香!”
“娘,我想吃……”
就连坐在太师椅上的马得财,也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他早饭就喝了碗稀粥,这会儿闻着这味儿,肚子竟然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
“这怎么可能?!”马得财瞪大了绿豆眼,“那土疙瘩怎么会这么香?难道……难道里面加了什么妖法?!”
“开锅!”
林晚看火候差不多了,大手一挥。
铁牛一把掀开锅盖。
“呼——”
滚滚白气腾空而起,那股浓郁的香味瞬间像是爆炸了一样,席卷了整个校场。方圆百米之内,全是土豆那软糯香甜的味道。
锅里,原本棱角分明的土豆块此刻已经变得绵软,汤汁变得浓稠金黄,咕嘟咕嘟冒着泡。
而那几个埋在炭火堆里的烤土豆也被刨了出来。
林晚用火钳夹起一个,轻轻一掰。
“咔嚓。”
焦脆的表皮裂开,露出了里面粉糯起沙的金黄色内瓤,一股带着焦香的热气升腾而起。
林晚吹了吹气,也不嫌烫,直接咬了一口。
“唔——!”
她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这久违的口感!这绵密的淀粉!在这大雪纷飞的边关,简直就是神仙般的享受!
“咕咚。”
校场上响起了一片整齐划一的吞咽声。
几千双眼睛绿油油地盯着林晚手里的那半块土豆,如果目光能吃人,林晚这会儿估计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但是,没人敢动。
长久以来的饥饿和被官兵毒打的恐惧,让他们不敢越雷池一步。而且,马得财之前的话还在耳边回荡——万一这东西有毒呢?
“这东西……能吃吗?”有人小声嘀咕。
“马将军说这是土块,是妖法……”
林晚听到了这些议论。她没有生气,只是笑了笑。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包着半个烤土豆,走到了人群最前面。
那里缩着昨天那个向她乞讨的小女孩。
“丫头。”
林晚蹲下身,视线与小女孩齐平,声音温柔得像是在哄自家孩子,“饿不饿?”
小女孩看着那金黄冒着热气的土豆,又看了看林晚,怯生生地吞了口口水,点了点头。
“来,尝尝。”
林晚把土豆递过去,“姐姐替你吹过了,不烫。”
小女孩颤抖着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接过那半个土豆。土豆暖烘烘的,热度顺着手心传遍全身。
“住手!别吃!”
马得财忽然跳了起来,大声吼道,“那是妖物!吃了会烂肠穿肚的!你们不要命了吗?!”
小女孩被吓得一哆嗦,手里的土豆差点掉了。
林晚猛地回头,眼神如刀一般射向马得财。
“萧景珩!”她喊了一声。
一直站在旁边充当背景板的摄政王殿下,闻言只是淡淡地抬了抬眼皮。
“锵!”
一声龙吟。
一柄长剑破空而出,擦着马得财的头皮飞了过去,“笃”的一声钉在他身后的柱子上,入木三分,剑尾还在嗡嗡作响。
马得财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腿之间瞬间湿了一片。
“再聒噪一句。”
萧景珩冷冷的声音传来,“下一剑,就是你的喉咙。”
世界安静了。
林晚转过头,重新对小女孩露出笑容:“别怕,那个胖叔叔是坏人,姐姐是好人。吃吧。”
小女孩看了看那个被吓傻的胖子,又看了看林晚鼓励的眼神。
终于,饥饿战胜了一切。
她捧起土豆,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那一瞬间,小女孩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软糯,香甜,细腻。
没有沙子,没有霉味,没有那种让人作呕的酸涩。
这是一种她从未尝过的美味,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像是升起了一个小太阳,暖洋洋的,舒服得让人想哭。
“好吃……”
小女孩喃喃自语,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紧接着,她开始狼吞虎咽。那么大半个土豆,她三两口就塞进了嘴里,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囤粮的小仓鼠,噎得直翻白眼,却舍不得吐出来。
“慢点,慢点,喝口水。”
林晚赶紧递过去一碗温水。
小女孩喝了水,终于把土豆咽了下去。她打了个饱嗝,脸上露出了一种久违的、名为“幸福”的表情。
“娘……这东西真好吃……不扎嘴……”
她转身扑进身后母亲的怀里,“娘,你也吃……”
那个一直目光呆滞的母亲,看着女儿红润起来的小脸,终于有了反应。
“真……真能吃?”
“能吃!真的能吃!就像……就像以前过年吃的白面馍馍一样!”小女孩兴奋地比划着。
这一下,人群彻底炸锅了。
什么妖法,什么毒药,在这一刻统统被抛到了脑后。
没有什么比填饱肚子更重要!
“给我!给我一碗!”
“我也要!我也要!”
“别抢!那是我的!”
流民们疯了。他们像潮水一样向着大锅涌来,那架势,简直比戎狄骑兵冲锋还要可怕。
“维持秩序!”
萧景珩一声令下。
铁牛带着几十个全副武装的亲卫,迅速在锅前筑起了一道人墙。明晃晃的刀枪并没有指向百姓,而是横在胸前,作为阻隔。
“排队!都给老子排队!”
铁牛扯着大嗓门吼道,声音如雷,“谁敢乱挤,谁就没得吃!王妃娘娘说了,今天管饱!都有份!”
“管饱?!真的管饱?!”
听到这两个字,疯狂的人群稍微冷静了一些。
“真的管饱!”
林晚站上一张高桌,手里举着那个大喇叭(其实是用铁皮卷的),大声喊道:
“这就是本宫从西域带回来的神粮——土豆!”
“它亩产千斤!不挑地!耐寒耐旱!”
“它是上天赐给咱们大周百姓的活命粮!”
“从今天起,只要你们听从安排,只要你们肯干活,本宫保证,这雁门关内,再无一人饿死!”
少女的声音清脆而坚定,在寒风中传得很远很远。
她的身影在蒸汽和雪花中,显得那么单薄,却又那么高大。
“王妃娘娘千岁!”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
紧接着,哗啦啦跪倒一大片。
“王妃娘娘千岁!摄政王千岁!”
“活菩萨啊!这是活菩萨显灵了!”
哭喊声、感谢声响彻云霄。这些在这个冬天已经绝望了的人们,终于在这一碗热腾腾的土豆汤里,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马得财瘫坐在地上,看着这山呼海啸的一幕,面如死灰。
他知道,自己完了。
这哪里是什么土疙瘩?这分明是能够收买人心、能够颠覆朝堂的利器啊!
“这……这就是……祥瑞?”
副将颤抖着捡起地上的一块土豆皮,塞进嘴里嚼了嚼,满脸苦涩,“将军,咱们……是不是惹错人了?”
马得财没有回答。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站在高台上的少女,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
那个女人,根本不是什么乡下来的土包子。
她手里握着的,是大周的粮仓,是大周的命脉啊!
……
施粥一直持续到了深夜。
几千斤土豆被消耗一空,但也换来了几千个饱暖的肚子。
林晚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但看着那些脸上终于有了血色的百姓,她觉得一切都值了。
“夫君,我厉害吧?”
回到守备府(现在已经被萧景珩征用了),林晚瘫在椅子上,邀功似的冲萧景珩挑了挑眉。
“厉害。”
萧景珩走过去,自然地伸手帮她按揉着肩膀,力度适中,手法娴熟。
“不过……”
他低头,在林晚耳边轻声说道。
“你也惹了个大麻烦。”
“嗯?”林晚一愣,“什么麻烦?马得财那头猪?”
“不是他。”
萧景珩摇了摇头,目光深邃地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这土豆一出,天下必定震动。”
“那些囤积居奇的粮商,那些把控朝堂的世家,还有宫里那位……”
“他们,都会坐不住的。”
“这不仅仅是粮食,这是……打破平衡的锤子。”
林晚听完,不仅没怕,反而坐直了身子,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锤子好啊!”
她挥了挥小拳头。
“我就喜欢砸东西。”
“那些吸血鬼,也是时候该吐点血出来了。”
“咱们这不仅是种田,这是在……革命!”
萧景珩看着她那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
既然她想砸,那就陪她砸个痛快吧。
反正,这天下,本就需要一场天翻地覆的变革。
“对了。”
萧景珩忽然想起什么。
“马得财刚才来请罪了。”
“哦?带了什么?”林晚眼睛一亮,“金子?银子?”
“带了他自己。”
萧景珩淡淡道,“负荆请罪。背上绑着荆条,跪在雪地里,说要把家产全部捐出来,只求饶他一命。”
“切,现在知道怕了?”
林晚撇了撇嘴,“晚了。”
“不过嘛……杀了他太便宜他了。”
林晚眼珠子一转,又冒出了坏水。
“咱们不是要建立难民营吗?正缺苦力呢。”
“让他去修路!去盖房子!去种土豆!”
“还有他那些吃空饷的手下,一个都别放过!”
“我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劳动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