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气蚀骨血咒深,一步一印向幽冥。
无言首席终开口,字字诛心胜刀兵。
前尘如渊兄踪渺,后来者踏血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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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甲覆身,煞气蚀骨。
罗成跟随着前方那支沉默的死亡洪流,冲向火光冲天的南城墙。每一步踏出,脚下青石砖都发出沉闷的回响,与前方鬼骑那整齐划一、冰冷如铁的步伐隐隐相和。
不是他在控制步伐,是这身甲胄,是那股汹涌的、不属于他的力量,在牵引着他,同化着他。
头盔之内,汗水刚渗出毛孔,就被那无孔不入的阴寒冻结,冰碴摩擦着皮肤。无数混乱的嘶吼与杀戮碎片,依旧如同附骨之蛆,在他脑海深处尖啸、冲撞。他必须分出大半心神,如同筑起一道摇摇欲坠的堤坝,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点清明。
视线透过鬼面狭窄的眼孔,世界被切割成扭曲的、暗红色的条状。两侧的屋舍在高速后退中拉成模糊的残影,檐下悬挂的灯笼,在劲风中疯狂摇曳,将鬼骑们拉长的、非人的影子投掷在墙壁上,张牙舞爪。
越靠近南城,空气中的气味越发驳杂刺鼻。浓烈的血腥气,火焰焚烧皮肉、木料的焦臭味,还有……一种属于战场特有的、混杂着恐惧、愤怒与绝望的,令人作呕的人间气息。
与这身玄甲散发出的、纯粹的、冰冷的死亡气息,格格不入,却又诡异交融。
前方,就是通往南城墙的马道斜坡。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垂死哀嚎声,在这里汇聚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声浪,扑面而来!
火光将马道入口映照得亮如白昼,也照亮了那里堆积如山的尸体——有守军的,更多是头戴皮帽、身穿皮袄的突厥人。鲜血如同小溪,顺着台阶汩汩流下,在罗成玄黑色的铁靴前汇聚成一小滩暗红。
十八骑的黑色洪流,在这片血肉磨坊的入口处,毫无征兆地,骤然停下。
如同奔涌的冥河之水,撞上了无形的堤坝。
最前方那道最为高大、雄壮,煞气也最为凝练的身影,抬起了覆盖着玄甲的手臂。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历经无数杀戮锤炼出的、近乎本能的精准。
整个骑队,瞬间由极动化为极静。静得可怕。只有他们眼中那十八点猩红,在火光映照下,燃烧得愈发炽烈,仿佛渴望着即将到来的盛宴。
罗成的脚步也随之停下,站在骑队侧后方。沉重的喘息在面罩内回荡,他看着那道抬臂的背影——那是十八骑的首领,昨夜在迷雾中与他“对峙”,腰间佩戴着兄长玉佩的那一个。
他记得父亲罗艺提过这个名字——燕一。
一个只有代号,没有过去的……存在。
燕一放下手臂,缓缓地,转过了身。
那两点深邃的猩红,穿透跳跃的火光与浓烟,越过另外十七名如同铁铸的鬼骑,精准地,落在了罗成身上。
被这道目光锁定的瞬间,罗成感到身上的玄甲似乎都更冰冷了几分。那不仅仅是杀戮机器的注视,那目光里,似乎沉淀了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有漠然,有死寂,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仿佛隔着万古冰原传递过来的……审视。
然后,燕一迈出了一步。
仅仅一步。
跨越了数丈的距离,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站在了罗成面前。
高大的阴影,将罗成完全笼罩。那股混合着铁锈、陈血和古老坟墓气息的压迫感,几乎凝成实质,让罗成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呼吸为之困难。
罗成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玄铁虎符,指尖因用力而发白。体内那微薄的道家真气自主运转,试图抵御这令人灵魂颤栗的威压。
燕一低头,“看”着他。那猩红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鬼面,穿透了血肉,直接落在了罗成紧握虎符的手上,落在了他体内那正在与玄甲煞气艰难抗衡的、微弱得可怜的真气上。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远处城墙上的喊杀声,作为残酷的背景音,提醒着时间的紧迫。
终于。
一声极其沙哑、干涩,仿佛两块生锈的铁片在用力摩擦的声音,从燕一的厉鬼面罩下,缓缓挤了出来:
“令至,则行。”
每一个字,都像是费尽了力气,带着金石碰撞的质感,冰冷,没有起伏。
罗成心中一凛。这是在重申规则,也是在警告。虎符之令,他们绝对执行。但……
燕一那猩红的目光,微微移动,从虎符,上移,再次定格在罗成的“脸”上。那目光,似乎在他身上那套属于罗松的甲胄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他用那沙哑得如同破锣的声音,继续说道,语速缓慢,却字字如同冰锥,砸进罗成的耳膜:
“望你……”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某个极其久远,又极其痛苦的词汇。
“……莫步罗松后尘。”
罗松!
这个名字从燕一口中说出,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冰冷的质感。没有怀念,没有悲伤,只有一种陈述事实般的漠然,而这漠然之下,似乎隐藏着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东西。
轰!
罗成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开!
兄长的名字!从这个冰冷的杀戮机器口中说出!
他知道了!他一直都知道我是谁!他知道罗松是我兄长!
“后尘”?什么后尘?变成他们这样的怪物?沉沦于这永恒的血咒?还是……别的什么?
无数的疑问瞬间冲上喉咙,罗成几乎要脱口而出,追问兄长的下落,追问这血咒的真相!
但当他迎上燕一那两点毫无波动、只有纯粹死寂的猩红目光时,所有的话语,都被冻结在了喉咙里。
那目光里,没有给他任何提问的余地。
只有警告。
冰冷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却重逾千钧的警告。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燕一不再停留。
他猛地转身,玄黑色的披风在身后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带起一股阴冷的风。
他甚至没有再看向那支沉默的骑队,只是抬起手,做了一个极其简单的手势——食指与中指并拢,向前一挥。
如同解开了一道无形的枷锁。
“轰——!”
他身后那十七名静立如雕塑的鬼骑,眼中猩红光芒骤然暴涨!
下一刻,十七道黑色身影如同离弦的利箭,以一种超越凡俗理解的速度和寂静,悍然撞向前方那片血肉横飞的城墙马道!
他们没有走台阶。
而是直接沿着陡峭的斜坡,如同履平地般,冲锋而上!玄铁战靴(或马蹄)踏在遍布尸骸和血污的坡面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咚!咚!咚!声,如同死神敲响的战鼓,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
燕一的身影,则如同黑色的流星,后发先至,瞬间超越了所有同伴,冲在了这支死亡洪流的最前方!
罗成僵立在原地,耳中回荡着燕一那沙哑的警告,眼前是兄长玉佩晃动的光泽,以及那支如同地狱使者般冲向战场的死亡骑队。
莫步罗松后尘……
他低头,看着自己覆盖着玄甲的双手,感受着那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他意志的冰冷与煞气。
这身甲,这虎符,这条道路……
真的,能由得他选择吗?
他猛地抬起头,鬼面之下,眼神重新变得决绝。
无论前方是什么。
他都必须走下去。
他深吸一口那混合着浓烈血腥与焦臭的空气,玄铁战靴重重踏出,踩过那滩粘稠的暗红血泊,向着斜坡之上,那片如同炼狱入口般的城墙战场,发起了冲锋。
脚步,沉重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