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线缠臂噬魂深,智骑一语破天机。
肘关节处即黄泉,光阴滴答催命急。
幽冥路漫兄踪渺,后来者步血痕疾。
---
废弃的兵器库内,死寂如墓。
只有罗成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在堆满锈蚀兵甲的黑暗中一起一伏。
月光是高窗吝啬施舍的银币,冰冷地照亮他蜷缩的角落,也照亮了他右臂上那道墨黑色的、扭曲的印记。
血咒。
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铁块,烙在他的灵魂上,滋滋作响。
他尝试了所有方法。
用冰冷的脏水反复搓洗,直到皮肤通红肿胀。用找到的半块磨刀石粗糙的边缘狠狠刮擦,刮出缕缕血丝,混着污垢,将那黑色暂时掩盖,可血痂脱落,那墨色依旧顽固地显现,甚至……仿佛更深了一点。
他甚至动用了微薄的道家真气,那清气如同投入沸油的冰水,在触及黑线的瞬间,引发了一阵尖锐的、源自骨髓深处的刺痛!仿佛那黑线是活物,被惊扰,被触怒!
他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透内衫,不得不立刻撤去真气。
无用。
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这诅咒,如同附骨之蛆,已然扎根在他的血肉,他的魂魄之中。
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玄甲的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左手死死攥着那枚玄铁虎符,那冰冷的触感是此刻唯一的“真实”,却也是将他拖入这无间地狱的锁链。
绝望,如同库房内浓稠的黑暗,一点点将他吞没。
兄长的脸,在眼前晃动,最终定格为那两点在迷雾中燃烧的、空洞的猩红。
我也会……变成那样吗?
就在这时。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忽略的推门声,打破了死寂。
罗成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野兽,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射向库房门口!
谁?!
是父亲派人来查看?还是……那些鬼骑?
月光在门口的地面上投下一道狭长的、扭曲的影子。
然后,一个玄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
他没有像其他鬼骑那样散发着浓烈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煞气。他的气息更加内敛,更加……沉静。如同深潭之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
他反手,轻轻将门重新掩上,动作带着一种与其他鬼骑截然不同的、近乎文雅的细致。
是燕七。
十八骑中,最为神秘,被父亲罗艺称为“智囊”的那一个。
罗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右手下意识摸向身旁那柄弃置的突厥长刀。体内残存的道家真气微微流转,尽管知道在这等存在面前毫无意义,但这已是本能。
燕七没有靠近。
他就站在门口那片阴影与月光的交界处。他那两点猩红的目光,并未像燕一或其他鬼骑那样充满压迫感,反而带着一种……审视的,近乎探究的意味,缓缓扫过凌乱的库房,最终,落在了罗成身上。
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罗成裸露的、带着那道墨黑色血线的右臂上。
罗成下意识地想将手臂藏到身后,但一种莫名的倔强,让他硬生生止住了这个动作。他抬起头,毫不退缩地迎上燕七的目光。
鬼面之下,看不清燕七的表情。
但罗成能感觉到,那猩红的目光,在触及他手臂上黑线的瞬间,似乎……波动了一下。
不是惊讶,更像是……一种确认。
然后,燕七做出了一个让罗成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缓缓抬起手,覆盖着玄甲的手指,落在了自己脸上那狰狞的厉鬼面罩边缘。
“咔。”
一声极轻微的机械响动。
他……摘下了面罩。
月光,第一次照亮了这张隐藏在鬼面之后的脸。
那是一张中年男子的面孔。苍白,瘦削,颧骨很高,嘴唇很薄,带着一种久不见阳光的病态。他的五官算不上英俊,却有一种独特的、饱经沧桑的沉静气质。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不再是那令人心悸的猩红,而是正常的、带着疲惫和一种近乎死水般深邃的……黑褐色。
只是那瞳孔深处,沉淀着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仿佛看透了千百年的生死轮回,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一丝未曾完全泯灭的理智微光。
他看着罗成,眼神平静无波。
“小主人。”
他开口了。声音与其他鬼骑的沙哑破锣截然不同,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古井微澜般的清冷与平静。但这平静之下,是更深沉的、冻结一切的寒意。
罗成浑身一震。“小主人”?这个称呼……
他没有回应,只是死死盯着燕七,握刀的手更紧。
燕七的目光,再次落回罗成的右臂,落在那道墨黑色的血线上。
“此线,名为‘蚀魂’。”他平静地陈述,仿佛在讲解一个与己无关的古籍记载,“源自阴山血咒之本源。甲胄为躯壳,虎符为引信,而它……即是扎根于魂魄的毒藤。”
罗成的呼吸骤然急促。蚀魂……毒藤……
“它……它会如何?”罗成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生长。”燕七的回答简洁而残酷,“随杀戮而滋长,随煞气而蔓延。亦会……自行汲取宿主生机,缓慢推进。”
他的目光,顺着罗成的手臂,缓缓上移,最终,定格在了罗成的肘关节处。
“血线及肘,关锁洞开。”燕七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字字如冰锥,凿刻着罗成最后的心理防线,“届时,血咒将彻底侵蚀心脉,贯通泥丸。理性泯灭,杀戮成狂,永堕玄甲,再无回转之机。”
血线过肘……神仙难救!
轰!
罗成只觉得脑海中天旋地转!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手臂上那道目前只在小臂中段的黑线!距离肘关节,还有一段距离!但……按照燕七的说法,它会长!会自己长!
“还有……多久?”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问题。
燕七那深邃的目光,似乎微微计算了一下,重新对上罗成的眼睛:
“依你目前状况,及今日杀戮所获‘滋养’……多则半年,少则……三月。”
三个月!
罗成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鬼!
三个月后,他就要变成和兄长一样,变成和眼前这些……一样的怪物?!失去自我,沦为只知杀戮的傀儡?!
“不……不可能!”他猛地摇头,声音带着崩溃的边缘的嘶哑,“一定有办法!对不对?!你们……你们活了这么久,一定有解除诅咒的办法!告诉我!”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死死盯着燕七,眼中充满了濒死的乞求。
燕七静静地看着他,那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波澜,既无同情,也无嘲讽。
“千古之谜,无人可解。”他缓缓说道,打破了罗成最后的幻想,“罗艺不能,罗松……亦不能。”
罗松!
兄长他也尝试过!他也失败了!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海怒涛,将罗成彻底淹没。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震落簌簌灰尘。
看着罗成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色,燕七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平静,却仿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叹息的意味:
“小主人,”
他重复了这个称呼,目光似乎穿透了罗成的血肉,看到了他灵魂深处那点尚未被煞气完全侵蚀的、属于“罗成”的本源。
“你的时间……”
他微微停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敲打在罗成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不多了。”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燕七不再停留。
他缓缓抬起手,将那顶狰狞的厉鬼面罩,重新扣回了脸上。
“咔。”
机括轻响。
那两点属于“人”的、深邃而疲惫的黑褐色眼眸,再次被空洞、死寂的猩红光芒所取代。
他变回了那个沉默的、冰冷的、属于燕云十八骑的“智囊”燕七。
他转过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拉开库房的门,身影融入外面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吱呀——”
门,被轻轻带上。
库房内,重新恢复了死寂。
只有月光,依旧冰冷地照耀着。
罗成顺着墙壁,无力地滑坐在地。
他抬起颤抖的右手,看着手臂上那道墨黑色的、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的“蚀魂”血线。
三个月……
最多三个月……
燕七那平静却致命的话语,在他脑海中疯狂回荡。
“你的时间……不多了。”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那墨黑色的血线,在月光下,仿佛……又向前延伸了,微不足道的一丝。
滴答。
滴答。
那是……生命流逝的声音。
也是,诅咒逼近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