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比之前的狂暴更加令人不安。
浓稠的苍白雾气依旧翻涌,吞噬着一切声音与光线,但那令人灵魂战栗的猩红注视与毁灭波动却突兀地消失了。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洪荒巨兽,在即将踩死蝼蚁的瞬间,突然被更重要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漠然转身离去。
这种短暂的“安全”,反而让陈旦的心弦绷得更紧。未知的、随时可能归来的恐怖,远比持续存在的威胁更加折磨神经。
他不敢有丝毫耽搁,背着依旧昏迷的苏晚晴,凭借着“星火”传承带来的增强感知,在能见度极低的迷雾中艰难跋涉。
脚下的黑石地面冰冷坚硬,起伏不定,时而需要攀爬巨大的断裂台阶,时而需要绕开深不见底的裂缝。那枚戴在手指上的暗灰色指环微微散发着凉意,确实让他与周围僵死稳固的法则沟通顺畅了一丝,行走间受到的排斥力略微减轻,但对心神的消耗依旧巨大。
他必须时刻维持着“星火”的感知状态,才能勉强在迷雾中分辨出能量相对平稳的路径,避开那些潜藏在雾中、法则极其混乱危险的区域。脑海中那点金色火星稳定地跳动着,不断将周围环境的法则“旋律”反馈给他。
他“听”到迷雾本身如同一个巨大的、缓慢蠕动的活物,散发着吞噬与混淆的法则“噪音”。
他“听”到脚下黑石大地死寂而坚固的“低沉轰鸣”。
他“听”到远处依旧残留的、古代战斗留下的法则伤疤发出的“尖锐嘶鸣”。
他甚至能模糊地“听”到极远处,那座顶天立地的源初之碑内部,传来的某种沉重、痛苦、被污染的“心脏搏动”声。
这种感知并非万能,范围有限,且极其耗费心神。但他别无选择,这是他在这片绝地中唯一的“眼睛”和“指南针”。
他尝试着回忆蓝瞳最后传来的、关于源初之碑区域的残缺规则特征数据,与眼前的感知相互印证。
“实体排斥场”依旧存在,但对能量体的限制似乎弱于实体,这或许解释了影怪的行动方式。
“感知禁区”名不虚传,他的神识根本无法离体,全靠“星火”的奇特共鸣感知。
而“影噬现象”……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地面上所有较为清晰的扭曲影子,那些东西仿佛是沉睡的毒蛇,随时可能暴起发难。
一路上,他又看到了几处远古战争的遗迹。倒塌的巨型兵器残骸,如同山峦;凝固的、闪烁着危险能量的能量爆发核心;甚至有一具被一柄巨大水晶长枪钉在黑石壁上的、早已风化的庞大巨兽骨骸,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凶威。
这片土地,承载了太多惨烈和毁灭。
苏晚晴在他背上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呻吟,睫毛颤动,似乎有苏醒的迹象。陈旦连忙将她轻轻放下,靠在一块相对完整的巨石后。
“苏姑娘?苏姑娘?”他低声呼唤,同时将一股温和的、“星火”意志调和过的灵力渡入她体内。
苏晚晴缓缓睁开眼睛,眼神起初有些迷茫和涣散,随即迅速聚焦,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与警惕。她立刻察觉到自身伤势被控制住,以及周围环境的诡异死寂。
“我们……逃出来了?那恐怖的存在……”她声音沙哑虚弱,却条理清晰。
陈旦简要地将“钥骨”崩碎、传承“星火”、以及猩红巨眼莫名退去的情况说了一遍,隐去了那处特殊残骸和获得的指环与玉片,只说是侥幸找到一处暂时安全的地方疗伤。
苏晚晴听完,沉默了片刻,看向陈旦的眼神极其复杂,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钥骨”碎裂的惋惜,更有一种深深的无力与震撼。她没想到,最终竟是依靠陈旦这诡异的力量和牺牲,才换得一线生机。
“多谢……又一次。”她低声道,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虚弱而踉跄了一下。
陈旦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她,手臂迅速环过她的后背。然而掌心传来的,并非衣料的粗糙,而是一抹意想不到的、带着体温的绵软弧度。他这才惊觉,她前襟的衣衫在先前的恶斗中已被撕裂多处,他的手掌,此刻正不偏不倚地贴在了她裸露的腰侧上方,那紧贴着脊骨的边缘,再往上几分,便是……
两人同时僵住。
地穴深处弥漫的血腥气与尘埃味仿佛瞬间褪去,某种无声的东西在逼仄的空气里骤然绷紧。苏晚晴所有的虚弱和踉跄都凝固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掌心的粗糙茧子,以及那之下不容忽视的热力,透过薄薄的、残破的布料,甚至直接熨贴在肌肤上,激起一阵战栗般的麻痒。那触感太过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让她颈后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陈旦也愣住了。手指下的肌肤异常滑腻,带着激斗后的微湿与高热,像最上等的暖玉,又带着活色生香的柔软弹性。他本该立刻收回手,但那触感竟像带着钩子,勾得他指尖发麻,一时忘了动作。她的体温似乎比寻常人更高一些,暖烘烘地烘着他的掌心,甚至能感觉到她微微加快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肌理,一下下撞击着他的感知。
他低下头,正对上她猛然抬起的视线。那双平日里清冷澄澈的眸子,此刻漾动着难以分辨的水光,有惊愕,有一丝被冒犯的愠怒,但深处,似乎还有一丝……和他一样的无措。她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每一次起伏,都让他掌心下的那片肌肤产生微妙的移动,摩擦带来更强烈的存在感。
周围的空气仿佛变得粘稠,时间的流速也慢了下来。他扶着她后背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些,能感觉到她单薄衣衫下清晰的肩胛骨形状,以及那片滑腻肌肤延伸向下的、引人遐想的曲线。
苏晚晴的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个极轻的气音。一抹血色不受控制地爬上她的耳尖,迅速向脸颊蔓延。她能感觉到他手臂的力量,和他身上混合着血腥、汗水与一种独特冷冽的气息,这气息霸道地笼罩了她。
陈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不受控制地从她眼睛滑下,掠过她泛红的脸颊,最终落在她微微张开的、失去血色的唇上。扶在她腰侧的手掌,指尖微微蜷缩,那细腻的触感几乎要烙进他的骨头里。
“你……”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低沉沙哑得不像话。
就在这时,苏晚晴似乎终于凝聚起一丝力气,手臂微弱地推拒了一下他的胸膛。力道轻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这诡异而暧昧的僵持。
陈旦像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手,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掌心骤然失去那温软细腻的触感,空落落的,只剩下一片冰凉的空气,以及残留的、挥之不去的酥麻。
陈旦尴尬的说:“此地不宜久留,那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我们必须尽快找到离开这片碑界的路。”
苏晚晴点头,强撑着运转体内微薄的灵力,试图感知四周,却立刻闷哼一声,脸色更加苍白:“不行……这里的法则排斥和迷雾对灵识压制太强,我几乎成了瞎子。”
她此刻的状态,确实帮不上太多忙。
陈旦沉吟道:“跟我走,我的力量对此地环境似乎有些特殊的感应。但需要你帮我留意后方和侧翼的动静。”他将自己的感知局限性和需要专注前方探路的情况说明。
苏晚晴立刻明白了自己的作用,郑重颔首:“好!你放心探路,后方交给我。”她虽灵力受制,但作为监天司巡风使的经验和眼力仍在。
两人再次上路,变成了陈旦主导方向,苏晚晴警惕断后的模式。有了一个可以信任的后背,陈旦能更专注于前方,感知的效率提升了不少。
在“星火”的引导下,陈旦发现这片碑界并非完全无序。那些远古的战斗遗迹、残留的法则伤疤、甚至地面影子的分布,似乎都隐隐指向某个方向——并非源初之碑主体,而是沿着碑基的某个切线方向。
仿佛当年那场大战的攻防,围绕着巨碑,有着一条主要的外围战线。
而沿着这条“战线”遗迹行走,周围的能量乱流和迷雾的威胁程度,似乎真的略微降低了一些。那些诡异的影子也相对稀少。
这让他们前进的速度加快了不少。
然而,好景不长。
在穿过一片由无数断裂兵器堆积成的“金属坟场”时,苏晚晴突然低喝:“左侧!雾里有东西靠近!速度很快!”
陈旦心中一凛,立刻向左前方集中感知。
果然!在“星火”的反馈中,左侧的迷雾里,一个强大的、充满了冰冷狩猎意识的能量源正高速逼近!其能量特征与之前的影怪和古代守卫都不同,更加灵动,更加狡猾!
“小心!不是影怪!”陈旦急声警告,同时猛地向右侧一块巨大的盾牌残骸后躲去!
就在两人刚刚藏好的瞬间——
咻!
一道苍灰色的、半透明的能量箭矢无声无息地撕裂迷雾,精准地钉在了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箭矢击中黑石地面,并未爆炸,而是如同强酸般迅速腐蚀融化出一个深坑,随即消散!
好诡异的攻击!
紧接着,迷雾翻滚,一个修长、敏捷的身影缓缓步出。
那是一个类人形的存在,但通体呈现出一种雾状的苍灰色,身体轮廓在不断波动,仿佛没有固定的实体。它的面部只有两个空洞,里面燃烧着两点冰冷的银色火焰,手中握着一把由雾气凝聚而成的、造型奇特的长弓。
它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显然失去了目标,但那两点银色火焰不断闪烁,似乎在用某种特殊的方式扫描着环境。
陈旦屏住呼吸,全力收敛自身和苏晚晴的气息,同时“星火”感知紧紧锁定这个雾状怪物。
他能感觉到,这个怪物并非被污染转化,更像是一种……适应了此地环境、并以此地为猎场的原生生物?或者说,是某种法则的具象化产物?
那怪物搜寻片刻无果,似乎有些烦躁,发出一声低沉如风啸的嘶鸣,再次张弓,对着四周疑似能藏身的地方,连续射出数道那种腐蚀能量箭矢!
噗噗噗!
箭矢击中周围的残骸,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
其中一道,正直奔陈旦和苏晚晴藏身的巨盾残骸而来!
躲不开了!
陈旦眼中厉色一闪,正要不顾暴露风险出手抵挡——
就在此时!
异变再生!
众人头顶那永恒不变的铅灰色天穹深处,极高的、穿透了浓郁迷雾的地方,突然亮起了七颗异常璀璨的、排列成勺状的星辰!
这七颗星辰的光芒是如此强烈、如此纯净,竟然暂时穿透了碑界的迷雾和法则压制,投下了七道淡淡的、却清晰可见的银色光柱,如同探照灯般,扫过下方的废墟!
那雾状怪物被这突如其来的星光笼罩,立刻发出了惊恐痛苦的尖啸,它雾状的身体仿佛被灼烧般冒出丝丝白烟,再也顾不上狩猎,惊慌失措地转身就逃,瞬间没入了迷雾深处消失不见!
陈旦和苏晚晴也暴露在了星光之下,但那星光照射在他们身上,却并无任何不适,反而让他们感觉周身一轻,那无处不在的法则排斥力竟然减弱了大半!连周围的迷雾都变得稀薄了许多!
两人惊愕地抬头望天。
那七颗星辰……是什么?
它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又为何会驱赶那怪物,并减轻此地的压制?
陈旦猛地想起蓝瞳最后传来的数据流碎片中,似乎提及过“……极端环境下的‘星炬’导航可能被激活……”,难道指的就是这个?
这星光,是在……指引方向?
他顺着那七道银色光柱汇聚的大致方向望去——那正是他之前感知到的、沿着古代战线延伸的方向!
而在那个方向的迷雾尽头,在星光的照耀下,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如同拱门般的黑影轮廓!
那是否是……离开这片碑界的……出口?
希望的光芒,再次于绝境中亮起。
但陈旦心中却无多少喜悦,反而充满了更深的疑虑。
这星光,来得太巧了。
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幕后操控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