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像车间里的金属粉尘,飘得到处都是,抓不着却呛得人难受。
刘莉没吭声。她没找孙鹏吵架,也没跟谁解释和傅景宸聊技术的事——这时候说啥都没用,反而可能被嚼成更难听的话。她把所有的委屈和憋闷,都砸进了手里那个没做完的立方体里。工作台是她的靠山,锉刀是她的劲,那小块铁疙瘩,就是她必须啃下来的硬骨头。
她来得更早,走得更晚,除了吃饭喝水,几乎长在了工作台前。用油石把每个面磨得发亮,用角尺反复查,对着光找那一点点的缝隙,半点都不敢马虎。
她的沉默和较真,慢慢起了作用。之前听了流言对她有想法的老师傅,看她这么埋头干活,心里也渐渐有数了——在机加工车间,手艺和态度,才是最实在的。
王师傅都看在眼里,话还是少,但查她进度的时候多了。不再是远远站着,有时会拿起立方体,对着光看半天,然后用手指头点一下:“这儿再锉掉零点几丝。”
这种近乎挑剔的指点,反而让刘莉踏实——师傅没因为流言不管她,还在教她真东西。
这天下午,刘莉用细砂纸磨完最后一道棱,拿棉纱蘸着煤油把立方体擦得干干净净,深吸一口气,把它放在王师傅桌上:“师傅,我做好了。”
王师傅放下手里的刮刀,转过身。他没先拿立方体,先看了看刘莉——她眼下有淡淡的黑圈,眼睛却亮得很,没有紧张,也没有显摆,就安安静静等着检查。
他点点头,拿起了立方体。
车间里好像一下子静了点,机器还在响,但附近几个老师傅都放慢了手里的活,偷偷往这边看。孙鹏也停下了说笑,抻着脖子瞅。
王师傅先用眼睛看,手指头慢慢摸过每个面、每条棱,然后拿起刀口角尺,把刀口贴在立方体上,慢慢挪,眯着眼找光缝。一个面,两个面……六个面都查完,脸上还是没表情。
接着用直角尺查垂直度,最后从工具柜里拿出个保养得锃亮的杠杆百分表,吸在标准平板上——这是能读出具体误差的精密家伙。
他把立方体放在平板上,慢慢挪,眼睛盯着表针。周围静得能听见呼吸声,谁都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候。
刘莉攥紧了手,心“砰砰”跳——她对自己的活有信心,可没出结果前,还是悬着。
王师傅把每个面都查了一遍,记了数据,又用方箱和塞尺复核了垂直度。这一套下来,快二十分钟了。
终于,他放下量具,抬眼看向刘莉,脸上的硬线条好像软了点。他把立方体递给刘莉:“平面度最好的不到两丝,最差的三丝半;垂直度都在四丝以内。”
他顿了顿,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总体,比五丝的要求好。”
然后,他看着刘莉,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明明白白的认可:“心思静,手稳,肯动脑子,是块干技术的料。”
周围一下子炸了——优于五丝!手工锉的!一个刚进厂不到一个月的徒工?还得了王师傅的夸!
几个老师傅赶紧走过来,轮流拿着立方体看,用角尺靠,嘴里不停赞叹:“老王,你这徒弟真行!”“这活儿干得漂亮,扎实!”“小姑娘,好样的!”
这些话像暖风吹过来,刘莉心里的堵得慌一下子散了。她接过立方体,攥在手里,冰凉的铁都好像有了温度。她看向王师傅,声音有点发颤:“谢谢师傅!”
王师傅摆摆手,转身走到一台台式钻床旁,拍了拍床身:“明天开始学钻孔、攻丝,先把操作规程背熟。”
这是要教她用设备了!刘莉心里一热,大声应道:“是!师傅!”
孙鹏站在边上,脸一阵青一阵白。看着被老师傅围着夸的刘莉,再看看那个亮闪闪的立方体,他才明白,自己跟刘莉差得太远了。那些小伎俩,在真本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他悻悻地转了身,没再看。
回宿舍的时候,张淑兰早听说了,扑过来抱住她:“莉莉!你太牛了!王师傅都夸你了!看孙鹏还怎么嘚瑟!”
刘莉笑着,心里轻松极了。她知道,靠自己的劲,总算过了这一关,在车间里真正站稳了。
可她也清楚,这只是开始。钻孔、攻丝更复杂,也更危险。流言可能暂时歇了,但眼红和挑战肯定还在。
她拿起那个立方体,对着灯看——每个面都平得能映出影子,棱角分明,好像在说,坚持和专注,真的能成事儿。
路还长,但现在,刘莉心里满是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