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再次漫过湖面,将薄雾染成金粉色。
麦晓雯醒来时,发现自己整个人几乎窝在王宇昊怀里。
他的手臂环着她的腰,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呼吸平稳深沉。
这个姿势亲密得让她脸颊发烫,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立刻挣脱。
她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听着他均匀的心跳,感受着这份难得的安宁。
在GtI时,他们也曾因任务需要假扮情侣,在安全屋里同床共枕,但那时的每一分亲密都带着表演性质,神经始终紧绷着,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而现在不同。
虽然她知道这次假期同样是秦毅的安排,虽然她知道“幽灵”的小队就在不远处警戒,但至少在这一刻,她可以暂时卸下所有伪装。
王宇昊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
四目相对时,两人都有一瞬间的僵硬,但谁都没有先动。
“……早。”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比平时更低沉。
“早。”麦晓雯轻声回应,发现自己竟然还往他怀里缩了缩。
这细微的动作让王宇昊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他低下头,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很轻的吻,自然得像是做过千百遍。
麦晓雯的心跳漏了一拍。
“今天想做什么?”王宇昊问,手却没有松开的意思。
“不知道。”麦晓雯老实说,“我好像已经忘了该怎么纯粹地‘度假’了。”
王宇昊低笑了一声,胸腔的震动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那我安排?”
“好。”
他们又躺了十分钟才起床——这在两人过去的生活中都是难以想象的奢侈。
在GtI,起床哨响后三分钟内必须整装完毕;在哈夫克,虽然没有那么严格,但高效和自律早已刻进骨子里。
洗漱时,麦晓雯看着镜子里自己微微泛红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她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拍了拍脸颊。
走出浴室时,王宇昊已经在厨房了。他穿着简单的灰色t恤和作战裤,背对着她站在灶台前,肩背线条在晨光中显得宽阔而结实。
“你在做什么?”麦晓雯走过去,看到料理台上摆着几样简单的食材:鸡蛋、挂面、几根小葱,还有一罐她没见过的红色酱料。
“煮面。”王宇昊侧身让她看锅里的水,“我老家那边的吃法,不知道你习不习惯。”
麦晓雯凑近看了看那罐酱料,上面印着复杂的汉字和辣椒图案:“这是什么?”
“红油辣子。”王宇昊打开罐子,一股浓郁的麻辣香气立刻飘散出来,“四川特产。我让‘幽灵’昨天送物资时特意带了一罐。”
麦晓雯是广州人,饮食向来清淡,看到那层厚厚的红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这……会不会很辣?”
王宇昊看她那警惕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放心,我给你少放点。而且麻辣和纯辣不一样,是香。”
他舀了一小勺,在另一个小碗里调了个蘸碟,“你先试试,不喜欢就不加。”
水开了,他将挂面下锅,动作娴熟。麦晓雯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他,忽然想起多年前在GtI训练营,有一次野外生存训练,他们在暴雨中困了三天,最后找到个山洞躲雨。
王宇昊也是像这样,用仅剩的压缩饼干和捡到的野菜煮了一锅糊糊,分给她一大半。
那时他说:“吃吧,活下去才能继续任务。”
而现在他说:“试试看,不喜欢就不加。”
同样的专注,不同的温度。
面煮好了,王宇昊捞出来过了一遍凉水,让面条更筋道。
他给自己那碗淋上红油,撒上葱花,又煎了两个荷包蛋盖在上面。给麦晓雯的那碗则只加了少许酱油和香油,红油单独放在小碟里。
“尝尝。”他把碗端到餐桌上。
麦晓雯先吃了口原味的,面条煮得恰到好处,简单却温暖。
她犹豫了一下,用筷子尖蘸了点红油,小心地送进嘴里。
一瞬间,麻辣的冲击在口腔炸开,但紧接着是复合的香气——花椒的麻、辣椒的香、还有各种香料混合出的层次感。
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眼泪都快出来了。
“水……”她伸手。
王宇昊早有准备,递过一杯温水,眼里带着笑意:“怎么样?”
麦晓雯连喝了几口水,缓过劲来,却发现自己竟然还想再试一次。
那种麻辣带来的刺激感,莫名地让人上瘾。
“很……特别。”她评价道,又小心地加了一点点红油到面里。
王宇昊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某个地方变得很软。他想起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教他吃辣,从一点点开始,慢慢适应。
“其实我小时候也吃不了辣。”他一边拌面一边说,“第一次吃火锅,辣得满屋子跑,把我爸笑得不行。”
麦晓雯抬起头:“那你后来怎么……”
“练出来的。”王宇昊笑了,“我爸说,四川男人不会吃辣,出门要被人笑话。他就每天在菜里多加一点辣椒,慢慢我就习惯了。”他顿了顿,“后来他去世得早,这手艺还是没完全学到家。我妈做的红油辣子才叫一绝,可惜……”
他没说完,但麦晓雯听懂了。她沉默了片刻,轻声说:“我妈妈煲汤很厉害。老火靓汤,一煲就是四五个小时。她说广州天气湿热,要喝汤祛湿。”
“你会煲吗?”
“会一点。”麦晓雯用筷子搅着面条,“但没她煲得好。而且在这里……”她看了眼厨房里有限的食材和调料,没再说下去。
王宇昊明白她的意思。
在哈夫克,在烬区,生存是第一要务,口腹之欲是奢侈。能吃饱、吃安全就不错了,哪里还能讲究地域风味。
“等以后,”他忽然说,声音很认真,“如果有机会,我带你回四川吃正宗的。你也给我煲广州的汤。”
麦晓雯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以后”这个词,在他们这样的生活中,太过虚幻。
但她看着王宇昊的眼睛,那里面的认真让她说不出否定的话。
“好。”她听见自己说,“等以后。”
早餐后,他们决定去湖边钓鱼——虽然昨天一无所获。
王宇昊收拾渔具时,麦晓雯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个小布包。
打开,里面是一套精致的茶具:一个小小的紫砂壶,两个茶杯,还有一小罐茶叶。
“这是……”王宇昊有些惊讶。
“我从广州带出来的,一直没舍得用。”麦晓雯轻声说,“正山小种,最后一罐了。”
他们搬了两把椅子到湖边树荫下。
王宇昊摆弄渔竿,麦晓雯则用便携炉烧水泡茶。水是昨天从湖里取的,已经过滤煮沸过。
水开了,她温壶、洗茶、冲泡,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与战场格格不入的优雅。
茶香在湖边清新的空气中弥漫开来,混合着草木和湖水的气息。
“试试。”她把茶杯递给王宇昊。
王宇昊接过,他不是懂茶的人,但能看出这茶的珍贵。
茶汤橙红明亮,香气醇厚。他抿了一口,口感顺滑,带着独特的桂圆香。
“好喝。”他诚实地评价。
麦晓雯自己也喝了一口,闭上眼睛:“我爸爸教的。他说喝茶要静心,再忙也要给自己泡壶茶的时间。”她睁开眼,看着湖面,“可是进了GtI后,就再没有这样的时间了。”
而现在,他们都在寻找新的归属。
浮漂动了一下,王宇昊立刻提竿——空的。他重新挂饵,抛竿,动作依旧不太熟练。
麦晓雯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问:“宇昊,你后悔过吗?离开GtI,加入哈夫克?”
王宇昊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湖面,良久才说:“后悔过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了路,但没后悔离开GtI。”
他转头看她,“你知道山鹰的事,知道仲裁者的存在。GtI已经不是我当初加入时的那个组织了。”
“那哈夫克就是对的吗?”麦晓雯问得直接。
“我不知道。”王宇昊的回答同样直接,“但至少在这里,秦毅在做事,而且他给了我兑现承诺的机会——保护你的机会。”
麦晓雯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你从来都不是。”王宇昊的声音很坚定,“你是我的选择。”
这句话太重,麦晓雯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她低头喝茶,茶水温热,却暖不进心里某个冰凉的地方。
“那你呢?”王宇昊反问,“你后悔跟我来吗?”
这次轮到麦晓雯沉默了。她看着湖面,看着远山,看着这个暂时属于他们的宁静角落。
“刚来的时候,每天都在后悔。”她坦诚地说,“觉得自己疯了,怎么会相信一个‘叛徒’,来到一个更危险的地方。”她顿了顿,“但是这几天……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明白什么?”
“明白你为什么选择这里。”麦晓雯转过头看他,“不是因为这里更好,而是因为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这里至少给你——给我们——一个可能。一个活下去,并且活得稍微像个人的可能。”
王宇昊的心被这句话击中了。他放下渔竿,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有些凉,他用自己的手掌包裹住,慢慢暖着。
“晓雯,”他叫她的名字,而不是姓氏或代号,“我知道前路很难,知道我们手上都不干净,知道可能永远也回不到普通人的生活。但是……”他深吸一口气,“我想试试。和你一起试试。”
麦晓雯的眼眶红了。
她用力眨了眨眼,把泪意憋回去。
“我也怕。”她轻声说,“怕又选错,怕又失去。”
“那就一起怕。”王宇昊说,“至少不是一个人。”
这句话太朴实,却比任何誓言都动人。麦晓雯终于让那滴眼泪落下来,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王宇昊抬手,用拇指擦去她的泪痕。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她不熟悉的温柔。
然后他吻了她。
不是额头,不是脸颊,而是唇。这个吻很轻,带着试探,带着珍惜,带着所有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承诺和渴望。
麦晓雯没有躲。
她闭上眼睛,回应了这个吻。
茶香还在空气中萦绕,湖面的风吹过,带着凉意,但他们相拥的温度足以抵挡一切。
远处树林里,“幽灵”透过望远镜看到这一幕,默默调转了视线。他在加密频道里简单汇报:“一切正常。”然后继续执行他的警戒任务,把这片小小的天地留给那两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分开。额头相抵,呼吸交织。
“回广州后,”麦晓雯小声说,“我要带你去喝早茶。虾饺、烧卖、凤爪、萝卜糕……吃一上午。”
“好。”王宇昊笑了,“那你去四川,我要带你去吃火锅。九宫格,特辣,辣到你哭。”
“那我可能真的会哭。”
“没关系,”王宇昊抱紧她,“我陪你。”
他们就这样在湖边坐了一上午,没钓到鱼,但钓到了别的——某种在战火和背叛中几乎被遗忘的,名为“希望”的东西。
午餐是麦晓雯做的。她用有限的食材,做了个简单的煲仔饭:腊肠、青菜,淋上酱油,锅底结了一层金黄的锅巴。
“不正宗,”她有些不好意思,“没有砂锅,火候也不对。”
王宇昊吃了一大口,认真评价:“很好吃。比我做的好吃。”
“那是因为你只会煮面和煎蛋。”麦晓雯调侃他。
“还有红油辣子。”王宇昊补充。
两人都笑了。笑声在湖边传开,惊起几只水鸟。
下午,他们沿着湖岸散步,走了很远。
麦晓雯说起小时候在广州老城区的巷子里奔跑,说起茶楼的喧嚣,说起珠江夜游的灯火。
王宇昊则说起四川的群山,说起火锅店的烟火气,说起方言里的俏皮话。
他们交换着记忆碎片,一点点拼凑出彼此在成为“特工”之前的模样。
那些普通人的喜怒哀乐,在这个特殊的时空里显得格外珍贵。
傍晚时分,他们回到安全屋。夕阳把湖面染成金红色,美得不真实。
王宇昊在屋外生了一小堆篝火——在“幽灵”确认安全的前提下。火光跳跃,映着两人的脸。
“明天就要回去了。”麦晓雯抱着膝盖,看着火焰。
“嗯。”王宇昊往火里添了根柴。
“回去之后……会不一样吗?”
王宇昊明白她在问什么。
回到鹰巢,回到各自的岗位,回到无处不在的监控和算计中,他们还能保持这份难得的亲近吗?
“会不一样。”他诚实地说,“我们不能在别人面前太亲密,秦毅虽然给了我们空间,但不会允许私人感情影响工作。”他顿了顿,握住她的手,“但在这里,”他指了指两人心脏的位置,“不会变。”
麦晓雯靠在他肩上。火光温暖,他的肩膀坚实。
“宇昊,”她轻声说,“如果……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们离开这里吧。不是背叛,只是……离开。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过普通人的生活。”
这是一个奢侈的梦。他们都知道。但只要还有梦,就还能继续走下去。
“好。”王宇昊答应,“等这一切结束。”
他们没有说“这一切”是什么,但彼此都懂。
夜深了,篝火渐熄。他们回到屋里,像前两晚一样相拥而眠。这一次,没有尴尬,没有试探,只有自然而然的亲近。
麦晓雯在入睡前,轻声说了句粤语:“晚安。”
王宇昊用四川话回应:“睡告告(睡觉觉)。”
两人都笑了。在彼此陌生的方言里,他们听到了相同的温柔。
窗外,烬区的夜空难得晴朗,星光点点。
明天他们将回到钢铁与数据的牢笼,但至少今夜,他们拥有彼此,拥有这个短暂的、真实的梦。
而在湖的对岸,“幽灵”记录下最后一则平安汇报,开始准备撤离事宜。假期结束了,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生根,再也无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