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阵光芒敛去,庄休脚踏实地,眼前豁然开朗。入目所及,是一片无垠的灰暗天地。苍穹低垂,铅云密布,不见日月,唯有点点星辰状的幽光在云层缝隙中闪烁,洒下暗淡光辉。大地荒芜,泥土焦黑,布满纵横交错的裂痕,如同巨兽留下的爪痕。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铁锈与血腥混合的怪味,更有无数道凌厉、肃杀、或浩然、或诡谲的剑意交织弥漫,令人皮肤刺痛,神魂压抑。
远处,一座座高耸入云、形如倒插巨剑的黑色山峰拔地而起,直插天穹。山峰通体黝黑,表面布满风化的裂痕与苔藓,隐隐可见残破的符文与剑痕,散发着古老、沉重、锋锐的气息,正是“剑冢”。每一座剑冢,都埋葬着一位古剑门的强者,也封存着他们的剑道传承与遗物。此地,便是古剑门遗址外围,俗称“外剑冢”的区域。
此刻,与庄休一同传送进来的数十名修士,在短暂的眩晕后,纷纷回过神来,警惕地打量着四周,随即各自化作遁光,朝着选定的方向疾驰而去,显然是早有目标。外剑冢广阔无垠,机缘无数,但也危险重重,不仅有残留的上古禁制、凶戾的剑灵,更有心怀叵测的同行者。没人愿意在此地多作停留,引人注目。
庄休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行动。他取出那枚“古剑符”,符箓上光芒流转,隐隐与这片天地的剑意共鸣,指向一个模糊的方位。这符箓不仅是出入凭证,也带有简单的指引功能,指向外剑冢中相对“安全”的区域,即所谓的“外剑冢外围”,机缘相对较少,但也最稳妥。若想深入剑冢腹地,需自行探索,风险剧增。
“外剑冢外围,非我目标。”庄休收起古剑符,目光落向更深处。他真正的目标,是那片地图残片上标注的、位于“葬剑谷”附近的疑似上古剑修洞府。葬剑谷,是外剑冢与内剑冢交界处的绝地,据说埋葬了古剑门历代最顶尖的剑修,也封存着最强的剑道传承与最危险的禁制,等闲元婴修士也不敢轻入。
“循地图指引,需穿越外剑冢腹地,进入葬剑谷边缘。沿途凶险,但也是磨砺剑道、寻找轮回线索的机遇。”庄休心念电转。他身负无常传承,对死寂、杀伐、轮回意境有天然感应,此地驳杂的剑意,对旁人或许是干扰,对他而言,却是参悟、磨砺“轮回劫指”的绝佳养料。那枚高价拍下的上古剑符,此刻也隐隐发烫,与剑冢深处的某道强横剑意遥相呼应。
不再迟疑,庄休身形一晃,化作一道灰白遁光,沿着地图残片上模糊的路线,朝着剑冢深处掠去。他刻意收敛气息,将修为维持在金丹后期水准,不疾不徐,同时将灵觉提升到极致,警惕着四周。
外剑冢并非死寂,空气中弥漫的剑意,时而化作无形剑气,割裂虚空;时而凝聚成剑罡风暴,席卷天地;更有一些残存的禁制,看似平静,一旦触发,便是杀机四伏。地面上,散落着不少折断的飞剑、腐朽的骸骨、残破的玉简,见证着上古大战的惨烈。偶尔可见一些年份久远、蕴含剑气的灵草、矿石,但庄休并未停留采摘,他的目标是深处。
行进了约莫半日,已深入外剑冢百里。四周剑意愈发浓烈,压迫感倍增,空气中开始出现淡淡的血色雾气,那是陨落剑修的怨念与杀意凝聚而成,可侵蚀心神。庄休运转《九转无常诀》,无常死气在体表流转,将血雾隔绝。这死寂之意,与剑冢的杀伐、怨念,竟隐隐有相合之势,让他如鱼得水。
前方,出现一片坍塌的宫殿废墟,断壁残垣间,隐隐有宝光闪烁,更有数道强横的气息在废墟中隐现,似乎在争夺什么。庄休不欲节外生枝,正要绕行,却听废墟中传来一声厉喝:“交出‘庚金剑胚’,饶你不死!”
“庚金剑胚?”庄休心中微动。庚金乃炼制飞剑的极品材料,剑胚更是蕴含一丝剑道真意,对剑修而言是无价之宝。但他脚步未停,机缘虽好,也要有命拿。
“轰!”
一道璀璨的金色剑光自废墟中冲天而起,带着凌厉无匹的庚金剑气,直刺苍穹!紧接着,数道颜色各异的剑光、法宝光华紧随其后,轰向金色剑光的主人。激烈的斗法波动传来,显然争夺已至白热化。
庄休眉头微皱,正要加速离去,却忽然心有所感,望向金色剑光所在。那持剑者,竟是一名身着白衣、面容清冷、身姿挺拔的年轻剑修,修为赫然已达金丹圆满,剑法精妙,剑意锋锐,以一敌三,竟不落下风。其手中那柄金色飞剑,灵性十足,正是“庚金剑胚”所炼。
“此子剑道天赋极高,剑意纯粹,倒是个可造之材。”庄休暗自点头,但也仅此而已,转身便要离开。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桀桀桀……庚金剑胚,好东西!归老夫了!”一声阴恻恻的怪笑响起,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自废墟阴影中窜出,速度快到极致,竟是一名元婴初期的黑袍老者!他枯爪一探,抓向白衣剑修手中的金色飞剑!
“元婴老怪!”白衣剑修脸色大变,奋力催动剑光抵挡,但在元婴威压下,剑光寸寸碎裂,眼看就要被夺!
庄休脚步一顿。他本不欲多管闲事,但这黑袍老者气息阴邪,功法路数,与白骨魔宗、血煞门颇为相似,且行事霸道,强取豪夺,让他心生厌恶。更重要的是,老者身上,隐隐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令他熟悉又厌恶的气息——空冥一脉的“幽冥死气”!
“是他!”庄休眼神一寒。此人,正是当初在幽冥涧外,与血手人屠、骨魂上人一起围杀他,后被白骨真人救走的黑袍祭司之一!虽然换了装扮,但气息瞒不过他!没想到,竟在此地相遇!
“既然撞上,那就留下吧!”庄休眼中杀机一闪,身形如电,瞬间出现在白衣剑修身侧,一指点出!目标,正是那黑袍老者的枯爪!
“谁?!”黑袍老者悚然一惊,他竟没察觉到此人是何时靠近的!仓促间,枯爪变向,迎向庄休的指风!
“噗!”
指爪相交,无声无息。黑袍老者只觉一股诡异莫测、蕴含寂灭死气的力量顺着指尖涌入,瞬间侵蚀他大半条手臂的生机!他惨叫一声,暴退数丈,惊骇欲绝地看着自己迅速枯萎、焦黑的手臂!
“是你!无常小贼!你还没死?!”黑袍老者终于看清庄休面容,失声尖叫,眼中充满难以置信与恐惧!幽冥涧一役,庄休葬身轮回井的消息早已传开,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实力竟变得如此恐怖?!
“白骨老鬼已死,你也下去陪他吧。”庄休声音冰冷,不给其喘息之机,身形再动,一掌拍出!掌风之中,灰白死气凝聚,化作一方磨盘虚影,当头罩下!
“轮回磨盘?!”黑袍老者魂飞魄散,他见过此招的恐怖,哪里敢接,燃烧精血,化作一道黑烟就要遁走!
“定!”庄休口中轻吐,施展“轮回劫指”的禁锢之力,灰白指风后发先至,点在黑烟之上!黑烟一滞,露出老者惊恐面容。
“不——!”
磨盘压下,老者连同其护体黑光,瞬间被碾成齑粉,神魂俱灭!堂堂元婴初期,在如今的庄休手下,竟走不过三招!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白衣剑修和另外三名争夺者目瞪口呆,几乎以为自己眼花。那凶威赫赫的元婴老怪,竟被这青袍人弹指间灭杀?
庄休挥手收起黑袍老者遗物,看也不看那庚金剑胚,转身便要离去。
“前辈留步!”白衣剑修回过神来,连忙躬身行礼,“晚辈‘凌霄剑宗’弟子,凌风,谢前辈救命之恩!敢问前辈尊姓大名,凌霄宗上下,必感大德!”
“凌霄剑宗?”庄休脚步微顿。凌霄剑宗,乃是中州正道剑修大宗,地位尊崇。此子既是凌霄宗弟子,倒可结个善缘。
“举手之劳,不必挂怀。”庄休淡然道,“此地凶险,你修为尚可,剑心亦坚,但需谨记,剑道一途,勇猛精进之余,亦需明辨是非,坚守本心。你好自为之。”
说完,不待凌风再言,身形一闪,已消失在血色雾气深处。
凌风怔怔望着庄休消失的方向,良久,深深一揖:“前辈教诲,凌风谨记于心!”他收起庚金剑胚,又朝庄休离去的方向拜了拜,这才转身,迅速离开这是非之地。他知道,经此一役,自己已暴露,必须尽快离开,将消息传回宗门。
庄休继续前行,心中波澜不惊。斩杀那黑袍老者,不过是顺手为之,更重要的是,确认了空冥余孽果然对古剑门遗址有图谋。那丝幽冥死气,绝非偶然。
“看来,这古剑门遗址,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空冥余孽、地府、凌霄剑宗……各方势力似乎都牵涉其中。那地图残片标注的洞府,恐怕也非单纯的剑修坐化之地。”庄休心中愈发警惕。
他加快速度,避开几处剑意暴动区域,又随手解决了几头被剑意侵蚀、失去神智的“剑傀”,终于,在第三日,抵达了地图残片标注的区域边缘。
眼前,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巨大峡谷,峡谷两侧陡峭如削,岩壁呈暗红色,仿佛被鲜血浸染。谷中,剑气冲霄,形成肉眼可见的灰白色罡风,呼啸肆虐,发出刺耳的尖啸。谷口,立着一块残破的石碑,上书三个斑驳的、充满杀伐之气的古字——葬剑谷!
石碑旁,已有数拨人马聚集。有七八人一队的散修团体,有身着统一服饰的宗门弟子,亦有独来独往、气息深沉的高手。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谷口,却又不敢轻易踏入。因为谷口罡风之烈,足以将金丹修士撕成碎片!更深处,隐约可见无数断剑残骸堆积如山,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凶煞之气。
庄休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大注意。他气息内敛,在人群中毫不起眼。他目光扫过,在谷口左侧不远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名“凌霄剑宗”的弟子,凌风。他正与三名同门站在一起,低声交谈,神色凝重。看来他们也到了此地。
“葬剑谷凶险异常,谷口‘寂灭剑罡’可撕裂元婴护体。需等‘剑罡潮汐’减弱时,方可进入。下一次潮汐减弱,预计在三个时辰后。”一名白发苍苍、手持罗盘的老者沉声道,他是一名阵法师,正在推演剑罡规律。
“三个时辰……哼,本座可等不了那么久!”一名身材魁梧、背负巨剑的虬髯大汉冷哼一声,浑身剑气勃发,竟有元婴初期修为!他大步迈向谷口,巨剑出鞘,一剑劈向罡风!
“轰!”
剑气与剑罡碰撞,爆发出刺目光芒!虬髯大汉闷哼一声,连退三步,脸色发白,巨剑上竟出现道道裂痕!而谷口剑罡,仅仅波动了一下,便恢复如常。
“嘶——!”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虬髯大汉一看便是剑道高手,全力一剑,竟无法撼动剑罡分毫!这葬剑谷,果然名不虚传!
“蠢货!”有人嗤笑。
虬髯大汉脸色铁青,却不敢再试,悻悻退下。
庄休冷眼旁观,心中盘算。以他如今的实力,无常死气护体,或可强闯,但势必暴露实力,引来瞩目,得不偿失。不如等剑罡潮汐减弱,混在人群中进入。
他找了一处僻静角落,盘膝坐下,调息养神,同时将灵觉散开,留意着周围动静。地图残片上标注的洞府,就在葬剑谷内某处,需仔细感应。
时间流逝,谷口聚集的修士越来越多,已有近百人,修为最低也是金丹后期,元婴修士也有十数位,气氛愈发凝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剑拔弩张的气息,显然,一旦进入谷中,为了机缘,厮杀在所难免。
“快了,剑罡开始减弱了!”那阵法师老者忽然道。
众人精神一振,只见谷口呼啸的灰白剑罡,果然开始变得稀薄、平缓,露出谷内一丝景象——那是一片荒凉、死寂、插满断剑的废墟,更深处,则被血色雾气笼罩,看不真切。
“走!”不知谁喊了一声,数道身影迫不及待地冲入谷中!有人带头,众人纷纷按捺不住,各施手段,化作道道遁光,没入葬剑谷!
“我们也走!”凌风对同门道,四人结成剑阵,谨慎地飞入。
庄休也站起身,不紧不慢,混在人群中,踏入葬剑谷。
一入谷中,刺骨的杀伐剑意扑面而来,仿佛有无数利剑加身,令人肌肤生疼。脚下是厚厚的骨粉与剑屑,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血腥的混合气味。四周散落着无数断剑残骸,有的锈迹斑斑,有的依旧寒光闪闪,诉说着昔日的惨烈。
庄休取出地图残片,感应着其中那丝微弱的幽冥气息指引,向着谷内深处,那血色雾气最浓的方向,悄然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