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靖放下手机，端起那杯太平猴魁，送到唇边，轻轻吹了吹热气，然后呷了一小口。动作从容不迫。
“必要与否，其判断标准应由我来决定。我对七鱼，并不仅仅是你所理解的那种浅薄的‘兴趣’。”他放下茶杯，目光毫不避让地直视苏婉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我有必须保护她的、绝对充分的理由。这一点，我想，你应该有所察觉。”
苏婉清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骤然收缩。
“救命恩人”这四个字，像一根鱼刺，卡在了她的喉咙深处，吐不出，咽不下。
她确实猜到了，但无法去证实，更是无法理解。
“就算你有天大的理由，你选择的方式也愚蠢得令人发指！”苏婉清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尖锐，“你这不是在保护她，你是在把她架在舆论的火山口上烤！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特别吗？”
“那么，你的方式呢？”司徒靖立刻反问，语气依旧平淡，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向苏婉清的软肋，“把她像一件稀世的出土瓷器一样，小心翼翼地藏起来，隔绝阳光和空气，然后在一旁用显微镜仔细观察、记录她的每一点变化？这就是你所谓的、更高级的保护？”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锐光一闪，仿佛能穿透她所有的伪装，“婉清，你对她，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心？是科学家对实验样本的好奇，还是……别的什么？”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苏婉清内心最混乱、最不愿面对的部分。
是什么样的关心？
是发现特殊样本时那种掌控一切的引导欲？
是共享秘密者之间那种微妙而脆弱的共生羁绊？
还是……那个混乱夜晚，沙发上意外的唇齿相触所带来的、让她心跳失序、措手不及的陌生悸动？
这种被赤裸裸揭穿的混乱感，瞬间点燃了苏婉清的怒火，一种必须彻底划清界限、不惜一切代价让对方知难而退的破釜沉舟的冲动，如同岩浆般喷涌而上。
她必须拿出最具杀伤力的武器，哪怕这把武器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弄清其构造和后果。
苏婉清猛地抬起头，原本交叠在膝上的双手下意识地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她迎上司徒靖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斩钉截铁地说道，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一种豁出去的决绝而微微拔高，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我对她是什么样的关心，轮不到你来过问和评判！你只需要清楚地知道一点——七鱼，七鱼是我选定的伴侣！她的一切，从现在到未来，都归我管！轮不到你来插手！”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竹韵包厢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连窗外竹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以及那若有若无的古筝乐曲，都仿佛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了。
司徒靖脸上那副万年不变的、从容不迫的面具，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他明显愣住了，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事情。
他仔细地打量着苏婉清，试图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开玩笑或者虚张声势的痕迹。
几秒钟后，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带着难以置信的嘲讽：“苏婉清，为了跟我争，这种借口都说得出口？你什么时候改变取向，成了拉拉？如果我没记错，苏家给你安排的那位门当户对的联姻对象，可是位男士吧？”
“你司徒大少爷不也有联姻吗？不也一样作废了！有什么资格说我！”苏婉清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猛地打断他，胸口因为激动的情绪而明显起伏着。
当那句“选定的伴侣”冲口而出时，连她自己都有一瞬间的恍惚，眼前不受控制地飞快闪过了七鱼那双湿漉漉的、带着惊慌的眼睛，以及那个仓促间、柔软而微凉的触碰。
这让她语气中莫名带上了一种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近乎破釜沉舟的、近乎真实的坚决。
她知道自己不能在此刻有丝毫的退缩和犹豫，一旦气势上弱下去，之前所有的强硬姿态都将前功尽弃，彻底沦为笑话。
“是！我就是喜欢她，怎么样？这个理由，够不够清楚？够不够让你彻底放手，离她远点？”苏婉清几乎是吼出了最后一句，声音在寂静的包厢里回荡，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维护所有物般的疯狂。
司徒靖紧紧盯着她，眼神变得极其复杂难辨。
最初的荒谬感和嘲讽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极度审慎的打量，以及……一丝真正的、开始滋生的怀疑。
他太了解苏婉清了，她或许会玩弄权术，会不择手段地争夺利益和掌控权，但很少会动用这种涉及个人最私密的情感取向和名誉的、近乎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方式来做筹码。
除非……这看似荒唐的宣称背后，真的掺杂了某些他未曾察觉的、真实的成分？
他缓缓地靠回椅背，这个动作让他重新拉开了与苏婉清的距离，也似乎重新筑起了心理上的防线。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地摩挲着光滑温润的白瓷茶杯边缘，仿佛在感受那细微的弧度。
“很好。”他再次开口，语气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平静，甚至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却更加锐利，像锁定了猎物的雷达，牢牢锁定了苏婉清，“你这个理由……我收到了。”
他没有说相信，也没有说不信。但这种暧昧不明的、保留一切可能性的态度，比直接的驳斥和嘲笑，更让苏婉清感到一种深不见底的不安和心悸。
她感觉自己仿佛一拳打在了深不见底的棉花上，或者更糟，是引爆了一颗不知何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
谈话显然无法再继续进行下去了。
她的目的看似达到了——用最极端的方式划清了界限，但同时又好像亲手打开了另一个更加麻烦、更加不可控的潘多拉魔盒。
苏婉清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激动而有些过大，碰到了一旁的实木椅子，发出了一声轻微却刺耳的噪音，在这极静的环境中格外突兀。
“记住我今天说的话。”她丢下最后一句近乎警告的话，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情绪，转身，粗暴地拉开了那扇柏木移门，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出去。
她的背影依旧挺直，如同风中修竹，但仔细看去，那脚步却比来时快了几分，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落荒而逃般的仓促。
司徒靖独自留在包厢里，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沉默了良久。
窗外，竹影摇曳，光阴无声流淌。
他终于端起面前那杯已经微凉的太平猴魁，仰头，将杯中残余的、已然苦涩的茶汤一饮而尽。
极致的苦涩滋味在口腔里迅速蔓延开来，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种奇异的清醒感。
他拿出手机，解锁屏幕，指尖在通讯录上一个没有存储名字的号码上停顿片刻，然后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几乎是被瞬间接起。
“重新评估苏婉清对七鱼的情感动机层级。”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现有情报显示，可能……并不仅仅是此前判断的控制欲和研究兴趣那么简单。不排除掺杂了更复杂的、个人化的情感因素。将这一变量纳入所有后续推演模型。”
“明白。指令已记录，优先级最高。”电话那头传来毫无波澜的回应。
司徒靖挂断电话，将手机随手放在茶海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他深邃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在风中沙沙作响的竹林，眼神变得愈发幽深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