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钊下意识用没受伤的右手接住,入手沉甸甸,是酒。
但这一接一掂,不可避免地牵动了左臂的伤口,顿时疼得他龇牙咧嘴,倒抽一口凉气,额头上瞬间冒出细密的冷汗。
江逸风看着他痛苦扭曲的表情,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皱了一下。
他沉默片刻,再次俯身钻进车厢,又是一阵翻找,这次时间稍长,最终取出一个半个巴掌大的白瓷小瓶,瓶塞蜡封得严严实实。
他将小瓶也扔给张钊。
“嘶……”张钊接过小瓶,用牙齿拔开蜡封,一股浓郁的药香混合着淡淡的麝香气息立刻散发出来。
他虽是粗人,但也见识过军中的金疮药,一闻这味道,再看这细腻的瓷瓶,便知绝非凡品。“这……这药,怕是不便宜吧?太金贵了,某这糙皮肉……”他有些迟疑,觉得用这等好药在自己身上简直是暴殄天物。
“敷上。”江逸风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让人无法拒绝。
张钊不再推辞,咬咬牙,将药粉小心地倒在狰狞的伤口上。
药粉触及皮肉,先是一阵刺痛,随即竟泛起一股奇异的清凉,那火辣辣的剧痛竟真的缓解了不少。“嘿!这效果……神了。”他惊喜地抬头,却见江逸风已经重新背对他,继续擦拭那柄仿佛永远擦不完的横刀。
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的张钊,只好不打扰他,转身寻水喝去。
夜幕缓缓降临,戈壁的昼夜温差极大,白日的酷热迅速退去,寒气开始从地面升腾。
商队燃起了几堆巨大的篝火,既是取暖,也是驱赶可能存在的野兽,更是为了驱散人心中的恐惧。
人们围坐在火堆旁,分享着食物和清水,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失去同伴的悲伤交织,气氛沉重而复杂。
张钊厚着脸皮,又凑到了江逸风的马车旁,靠着车轮坐下。
或许是那袋酒和那瓶金疮药拉近了距离,又或许是清水润好了他的嗓子,他的话变得格外多。
从感谢救命之恩,到吹嘘自己当年在安西军的“英勇事迹”,再到对白天那石破天惊的一箭一刀的惊叹,喋喋不休。
江逸风大多时候依旧沉默,只是偶尔,在张钊的话语间隙,会极简地回应一两个字。
“郎君,”张钊灌了一口酒,脸上因酒意和火光显得红彤彤的,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自以为是的笃定,“某知道了,你定是那传说中来去无踪、专管人间不平事的游侠儿,对不对?隐姓埋名,快意风尘?”
“不是。”江逸风的声音透过夜色传来,平淡无波,浇熄了张钊的猜想。
张钊却不气馁,又兴奋道:“那郎君你这身本事……我的天爷,出手快得跟闪电似的,某当年在军中,也算见过不少好手,可没一个像你这般的,那箭,那刀,简直……简直……”他搜肠刮肚想找个合适的词,最后憋出一句,“简直不是人能使出来的。”
火光跳跃,映照着江逸风轮廓分明的侧脸,他擦拭横刀的动作微微一顿。
良久,就在张钊以为他又不会回答时,他却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飘忽:
“熟能生巧……罢了。”
“熟能生巧?”张钊愕然,这得“熟”到什么程度,要杀了多少人,才能练就这般鬼神莫测的技艺?他正想再问,却见江逸风已然收刀入鞘,将银壶中最后一口酒饮尽,闭上了眼睛,显然不愿再交谈。
张钊识趣地闭上了嘴,只是心中的敬畏,如同野草般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