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胜口打完了。
京师还在狂欢。
但京郊的大营里,只有冲鼻的血腥味跟草药味。
这里是战地医院。
朱见济亲手搞的。
一个专门收治伤兵的地方。
说医院都是抬举它了,其实就是片巨大的棚户区。
几千名血战里负伤的兵,全扔在这里。
空气里,全是烂肉的臭气,苦涩的药味,还有伤兵们怎么都憋不住的呻吟。
几个太医院临时抽来的太医和民间大夫,忙的脚打后脑勺。
可他们那点救治,根本没用。
伤兵还是一批批的死。
“殿下,您是千金之躯,这里血腥气太重,全是脏东西,您还是别进去了。”
王瑾提着药箱,跟在朱见济屁股后面,脸皱的跟苦瓜似的。
这地方,他一个天天跟药材打交道的人都快吐了。
太子爷哪受的了这个。
“我是监军。”
“这些兵,都是为我,为大明流的血。”
朱见济的声音不大,却把周围所有的杂音都压了下去。
“我要是不来看看他们,我这个太子,当的跟畜生有什么分别?”
他一脚踏进伤兵营。
那股能把人直接熏晕的气味冲过来。
胃里翻江倒海。
他脸都没变,闷头的往里走。
眼前的场景,跟人间地狱没差。
伤兵横七竖八的躺在草席上,有的断了胳膊,有的没了腿,更多的是身上布满了火器打出的口子。
一个年轻士兵的大腿被瓦剌人的箭射穿,伤口已经发黑流脓,他死死咬着块破布,浑身抖的停不下来,眼睛里全是死气。
几个老大夫围着一个肚子上挨了一刀的百户,手忙脚乱的往他伤口上糊黑乎乎的药膏。
那百户惨叫一声,脖子一歪。
人没了。
“庸医杀人!”
朱见济的火一下就窜到了脑门,几步冲过去,指着那几个吓傻了的大夫,声音又狠又厉。
“伤口里的烂肉脓血都不清,就敢糊药?”
“你们这是治病,还是送他上路?”
“殿。。。殿下。。。”
为首的老太医吓得一哆嗦,跪在地上。
“我们。。。我们一直是这么治的啊。。。”
“你治一个死一个,还敢说一直这么治?”
朱见济气笑了。
“从今天起,你们都给我滚一边去,听我的!”
他扫了一圈,声音冷的掉冰渣。
“来人!”
“传我的令!”
“把所有伤员,按伤的轻重分开!”
“伤在皮肉还能走的,全送到东边营区!那是轻伤区!”
“伤到筋骨动不了,但人还清醒的,留在原地!这是重伤区!”
朱见济的视线扫过几个明显快不行的士兵,心口一疼,但还是狠下心。
“至于那些神仙难救的,送到西边,给他们口好酒,让他们走的痛快点。”
这套法子,这些大明朝的土着听都没听说过。
但太子的威严摆在那,王瑾和几个东宫卫士马上带人,开始动手分人。
“再传令!”
“把营里所有的大锅都架起来,烧开水!”
“所有的剪刀小刀缝合针线,用之前,必须在开水里煮半刻钟!”
“所有包伤口的麻布,也全扔锅里煮!煮完晾干了用!”
朱见济指着一个正拿脏布给伤兵擦伤口的医工吼道。
“你想让他死的快点吗?”
“用盐水!”
“用烧刀子!”
“把伤口里的脏东西全给洗出来!”
老太医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说。
“殿下,这。。。这用烈酒洗伤口,跟拿刀子剜心一样疼啊!将士们怕是受不住。。。”
“是疼死,还是烂死,让他们自己选!”
朱见济懒得跟他废话,他走到那个大腿受伤的年轻士兵面前,蹲下身。
“叫什么?”
“小。。。小的叫二牛。。。”
年轻士兵疼的嘴唇都白了。
“二牛,想活吗?”
朱见济问。
“想。。。”
“想活,就信我。”
朱见d济回头,对王瑾说。
“拿最烈的烧刀子来,再拿几块干净的布,让他咬住。”
烈酒泼在发黑的伤口上。
嗤的一声。
二牛发出的嚎叫都变了调,眼皮一翻,人就晕死了过去。
朱见济面无表情,亲自拿起沸水里煮过的小刀,屏住呼吸,把他伤口周围的腐肉一点点割掉,直到露出鲜红的新肉。
清洗。
上药。
再用煮过的麻布包好。
做完这一切,朱见济的额头上也全是汗。
他站起身,对着周围那些看傻了的士兵和医工,大声说。
“我不管你们以前是怎么治的。”
“从现在起,在这伤兵营里,我的法子,就是规矩!”
“所有人都给我记住了!”
“保住一个伤兵的命,跟在战场上杀十个敌人,功劳一样大!”
这一天,太子殿下在伤兵营里待了足足六个时辰。
他亲手救了十几个重伤员,又指挥着众人用他那套“歪理邪说”处理了上百个伤兵。
奇迹发生了。
那些经过他“清洗消毒法”处理的伤员,高烧的开始退烧,流脓的也渐渐止住。
死的人,肉眼可见的变少了。
消息传开,整个大营都炸了。
士兵们看他的眼神全变了。
不是怕,是敬。
是拿命换回来的感激。
再看他,就跟看活神仙一样。
。。。
处理完伤兵,朱见济又马不停蹄的赶到另一处营地。
这里,关着那三千名阵前倒戈的降兵。
气氛压抑的能死人,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七上八下,像等着砍头的囚犯。
带头哗变的百户李三,一看见朱见济,立刻带头跪下。
“罪将李三,叩见太子殿下!”
“都起来。”
朱见济翻身下马,走到他们面前。
“我说过,既往不咎。但丑话说在前面,你们毕竟当过一回叛军,这档案里的黑点,洗不掉了。”
降兵们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不过,我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
“一个把黑点染红的机会。”
朱见济话锋一转。
“从明天起,你们所有人,要过两道关。”
“第一,西厂的忠诚审查。小禄子的人会挨个跟你们谈话,别耍花样,是不是真心想为大明卖命,你们瞒不过他。这叫政审,不过关的,我不要。”
“第二,新军的军事技能考核。武学毕业的军官会亲自测你们的队列武艺和纪律。战场上,我只要能打的兵,不要混饭吃的废物。这叫KpI考核,不达标的,我也不要。”
降兵们听得一头雾水。
什么政审KpI的,一个字都听不懂。
但他们明白,这是太子殿下给的考验。
“两项考核都过了的人,打散编入京营各部,享受和新军一样的粮饷待遇,以前的事,一笔勾销!”
“通不过的,”朱见济顿了顿,“我也不杀你们。你们可以拿着之前赏的十两银子,脱了军装,回家当老百姓去。”
“路给你们了。”
“是想继续当兵吃粮,搏个封妻荫子,还是回家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你们自己选!”
这话一说完,降兵们先是一愣,接着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尤其是李三,激动得眼泪都下来了。
太子殿下这手太高了!
这不叫收编,这叫择优上岗!
既给了活路,又给了重拾荣耀的机会!
“我等誓死追随殿下!”
李三带头吼道,三千降兵的心,在这一刻,彻底归顺了。
。。。
深夜,中军帅帐。
郭勇他们正在汇报追击战的最新战况。
“殿下,逃跑的瓦剌贵族,被咱们的追猎营干掉了七七八八,也先那老小子,带着不到一百个亲兵,钻进草原深处,竟然没影了。”
“派大军搜?”
于谦皱眉。
“草原那么大,怎么找?我军粮草辎重,撑不住。”
“不必。”
朱见济看着沙盘,冷笑一声。
“也先是草原的王,王,就该有王的死法。”
他转向一直站在旁边的小禄子。
“小禄子,拟一道草原悬赏令,用西厂的渠道,给我传遍漠北的每一个部落,每一顶帐篷!”
小禄子躬身领命,铺开纸笔。
朱见济的声音在帐内幽幽响起,每个字都带着血腥的诱惑。
“奉大明太子令。”
“凡草原之民,无论部落大小,无论身份高低,只要能献上瓦剌伪太师也先的头颅——”
“封顺义王,赐铁券丹书,世袭罔替!”
“赏,牛羊十万头,丝绸一万匹,茶叶三千斤!”
“准其部落,在大明边关开设互市,自由交易盐铁茶布!”
“此令,天地共鉴,日月可证!”
“嘶。。。”
悬赏令念完,帐子里都是抽冷气的声音。
郭勇和一帮武将听得浑身冒火,于谦和沈炼,则是后背发凉。
太毒了!
这一招釜底抽薪,比十万大军还狠!
也先现在就是一条没了家的狗,他手下那些部落,谁不想弄死他自己上位?
现在,太子殿下给了他们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还开出了一个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价码!
“殿下,此令一出,也先就不是草原的王了。”
沈炼声音都在发颤。
“他会变成整个草原最值钱的猎物。每一个看见他的人,都会变成想把他脑袋换成荣华富贵的饿狼,包括他最信的亲信。”
“没错。”
朱见济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口热气。
“我就是要让他尝尝,被所有人卖了是种什么滋味。”
悬赏令以最快的速度,被西厂的番子们送往草原。
可以想见,当这份足以让整个草原发疯的悬赏令传开时,那位曾经不可一世的枭雄,将会渡过他人生中最后一个,也是最漫长的一个寒夜。
他的人头,将会比草原上最美的明珠,还要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