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畏号旗舰。
中军大帐改成了临时的议事厅。
十几名随军御医和药童挤了一屋子。
这些平日里受人敬仰的老先生，此刻拘束的跟刚进学堂的孩子没两样。
朱见济没坐帅位。
他搬了个小马扎，跟所有人围着一张铺了海图的大桌子。
“王太医，本宫交代的差事，办的如何了？”
朱见济指着海图，开口问。
被点到名的王太医是这趟的头儿，胡子头发全白了。
他站起来，哈着腰回话。
“回殿下，您交代采买的橘皮干，茶叶，还有各色腌菜酸菜，已从沿途州府购得五万斤，全都装了船。。。只是臣等想不明白，敢问殿下，这是何意？”
他们祖辈传下的医书，从黄帝内经到伤寒杂病论，就没一本说过这些寻常吃食能当药用。
“殿下，兵者国之大事，军中医药更是马虎不得。”
“将士远航，易感风邪，当以参芪固本，以姜附祛寒，以藿香败毒。。。这。。。”
另一个老御医憋不住了，话里话外都是劝谏。
在他看来，太子这简直是胡闹。
朱见济看着他们，笑了。
跟一群没有维生素概念的古人解释败血症，等于白说。
“诸位，孤不是在与你们商议医术。”
朱见济脸上的笑没了。
他扫了一圈，声音冷的掉渣。
“这是军令！”
他猛的一拍桌子，帐篷里的空气瞬间冻住。
“从今天起，靖海舰队所有将士，无论官阶，每日必须按量食用这些东西，由各船火头军监督。”
“违令不遵者，军法处置！”
他不给任何解释的机会。
用最不讲理的方式，将现代的公共卫生知识，以军令的形式，强行推行下去。
几个老御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憋的通红。
还想再劝，却被朱见济冰冷的眼神给堵了回去，只能哆哆嗦嗦的应下。
在他们心里，这位太子爷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瞎胡闹。
这道荒唐的命令，将为这支舰队，在未来凶险的航程中，保住数万将士的性命。
出征在即。
朱见济颁布完“饮食军规”的第二天夜里。
麻烦，找上了门。
“报——！殿下！十万火急！”
一个传令兵连滚带爬的冲进帅帐，脸白的像纸，声音抖的厉害。
“前锋三号福船，爆发急症！船上上百名弟兄，从昨晚开始就上吐下泻，浑身发软，整个人都快脱形了！”
“什么？”
帐内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临阵出这种事，是要命的凶兆。
郭勇和陈安澜第一时间冲了出去。
朱见济也跟了出去。
甲板上。
夜风阴冷。
前锋三号船被紧急靠了岸，码头边上已经围满了人，空气里一股子让人作呕的酸臭味。
几天前还活蹦乱跳喊着杀敌的汉子。
此刻，一个个都蔫了，脸跟金纸一样，软塌塌的倒在地上，哼哼唧唧。
“呕！”
“不行了。。。肚子要炸了。。。”
几个御医围着病患，又是搭脉又是看舌苔，忙的焦头烂额。
最后，王太医擦着额头的冷汗，得出了一个最标准的结论。
“殿下，将士们这是水土不服，又吹了海上的瘴疠之气，邪气入体，肠胃不和所致。老夫这就开几副藿香正气散，驱邪扶正。”
这结论，跟没说一样。
一大群士兵围在码头边上。
他们看着船上弟兄的惨状，一个个脸上全是恐惧。
几天前晕船的噩梦还印在脑子里。
现在又闹起了肚子。
龙王发怒的谣言，再一次在人群里悄悄传开。
“完了，真让那李扒皮说中了，这是海龙王在警告咱们呢！”
“这仗还没打，弟兄们就倒下一片，这不是凶兆是哪？”
军心肉眼可见的散了。
“慌什么！”
就在这时，一声清亮的断喝，压过了所有嘈杂。
朱见济推开人群，走到码头最前面。
他脸上一点焦急和慌乱都看不到。
平静的吓人。
那股镇定，像一颗定心丸，瞬间让周围慌乱的士兵安静下来。
“传孤之令！”
朱见济的声音不大，却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第一，即刻起，将三号福船完全隔离！放下船锚，不准任何人擅自登船或下船！”
隔离？
所有人全愣住了。
郭勇他们目瞪口呆。
不让弟兄们下船养病，反而把他们关起来？这是什么道理？
“第二！”
朱见济没有解释，他指向舰队后方一艘不起眼的货船。
“将所有病患，以最快速度，全部转移到后面的安济船上去！由专人护理！”
安济船？
人们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才发现不知何时，那艘船的桅杆上，挂起了一面画着葫芦的杏黄旗。
竟然是一艘专门用来救治病患的医疗船！
殿下早就料到了会有这种事，提前准备了后手！
所有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份未卜先知，哪里是凡人能有的手段。
“第三！”
朱见济的声音再次拔高，目光扫过全场。
“从现在起，靖海舰队上下，所有饮水，必须是烧开过的沸水！所有将士，饭前便后，必须用军中下发的皂角洗手！此三条，定为舰队铁律！有敢违抗者，无论官阶，立斩不赦！”
消毒。
隔离。
饮用开水。
这三个跨越数百年的理念，在这一刻，被少年太子以最强硬的姿态，化作帝国的军法铁律，狠狠烙印在这支舰队身上。。。
安济船上。
没有想象中的混乱和臭气。
船舱被改造的宽敞明亮，空气流通。
上百名病患被安置在临时的铺位上，有专门的医护兵为他们擦拭身体，换掉脏东西。
所谓的仙方，只有两种简单到可笑的东西。
一碗是加了大量姜汁和药草的汤药，正是加料版的藿香正气散，不过其中几味药的配比，已经被朱见济微调过。
另一碗，更简单，就是一碗温水。
水里，化开了些炒过的细盐，还有一点白糖。
“殿下，这就是您的仙方？”
王太医捧着那碗淡盐糖水，怎么也想不明白。
“将士们上吐下泻，脾胃虚弱，此刻最忌盐水，恐伤其肾气啊。。。”
“按孤说的做。”
朱见济懒得解释什么口服补液盐和电解质平衡。
他亲自坐镇船上，指挥医护兵，将这两样东西给每个病患都灌了下去。
起初，效果不明显。
可半天之后，奇迹发生了。
最先喝下药汤和盐水的士兵，肚子里的绞痛竟然真的减轻了，呕吐和拉稀的次数也肉眼可见的减少。
一天之后。
所有病患的症状都得到了有效控制。
三天之后。
那上百名昨天还奄奄一息的士兵，除了身子还有些虚，竟然已经能下地走路了。
全程，无一人死亡！
这个消息传回主舰队，整个军营，彻底沸腾！
“活了！全活了！”
“天呐！这是什么神仙手段？上百人的海瘟啊！三天就好了？”
“咱们太子爷，不是凡人！绝对不是凡人！”
那个络腮胡老兵站在码头上，望着安济船的方向，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朝着那边磕头。
“俺滴个娘亲姥姥！殿下那是华佗在世，扁鹊重生啊！不！是医神下凡！”
“医神”！
这两个字，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靖海舰队。
所有的士兵，再看向朱见济时，眼神里的敬畏，彻底化为了狂热的崇拜。
那几位一开始还劝谏的老御医，此刻更是羞愧的没地方钻，一个个堵在安济船的船头，非要求见太子，想拜师学艺。
朱见济心里没什么波澜。
这，只是他脑子里无数现代知识里，最不起眼的一点皮毛。
但他很满意这个效果。
通过这次小小的疫情，他将自己的权威和神秘，深深植入了每一个士兵的心里。
从此以后，他的话，在这支舰队，就是神谕。
他伸了个懒腰，走出船舱，迎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看着甲板上龙精虎猛，士气前所未有高昂的士兵。
出征前的最后一道坎。
平了。
郭勇咧着大嘴，笑的见牙不见眼。
“殿下，弟兄们都好了！这回，军心比铁还硬！咱们啥时候给南边那帮龟孙子送份大礼？”
朱见济望着染成金色的海面，眼里闪着刀子一样的光。
“所有准备都做完了。”
“是时候，让这片沉睡了太久的大海，听一听我大明的炮声了。”
他转身，对小禄子吩咐。
“传令下去，三军祭旗！”
“明日吉时，起航！”